万垂虹脸上犹如画上去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好歹现出一丝尴尬。
“二哥,”万垂光拄着火钳,低头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说,“夹在你筷子头的,明天又不知道是谁?”
万垂光气势迫人,万垂虹一杯酒抖抖索索再次洒了些许,要自己喝,却动不得了。正僵持着,院里有人焦急问道:“垂光!不吃饭去,来这里吵什么?”
原来这边声势不小,万垂阳早被惊动,寻了过来。
万垂光热血稍退,意识到再瞒着大哥也是不可能了,这才把自己差点被卖、私房钱被偷的事同他讲来,自然斟酌着词句,把严重程度减去三成。
万垂阳听着便大皱眉头,指着万垂虹道:“你……你!你个孽障!”一根食指几乎就要戳在他脸上,忽然剧咳不止,喉头咳出一口血痰,红郁郁摊在地上,可吓坏了万垂光。她顾不得再说,连忙搀起大哥返家,反倒急着好言好语安慰。
万垂阳神情大为萎靡,叹道:“我以为他成家有了后,总该有个大人样;当着你嫂子,也总要给他留点面子。没想到……都是大哥没本事,才叫你受这样的委屈。”又望着垂光说,“旁人家的姑娘,早都找了婆家安稳度日,只有我妹子操劳辛苦……”言语间竟逐渐含泪。
垂光连忙笑道:“别想那些啦。你养得白白胖胖,我就最高兴。”又端药端饭,一直服侍他睡下。
自打出了二哥家,万垂光就换了一副神情,在隔壁的冷厉全不见了。貔貅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看着,只觉纳闷:她方才明明还那样生气,怎么又能没事人一样安慰别人呢?
直到垂光就这样睡了,它还百思不得其解。
入夜练功已毕,貔貅睁开眼睛,发觉垂光不在屋里。万垂阳并未痊愈,垂光时常半夜出屋,尚琼是知道的,因此从不多问,只管睡自己的觉,练自己的功。只是今天古怪得很,无论怎样尝试都难以合眼,只好爬起来寻出了门。
满院静谧,万垂阳睡得很沉,垂光竟然没在家。
貔貅心想:难不成万垂虹为了换钱,找人半夜里把她抬走了?它咬着爪子自语:“我要是有他这份爱钱的心思,何愁成不了正神?”
沿着万垂光的微弱气息寻去,它一路寻出里许,才在一个偏僻树林中寻到了动静。
夜深人静,周围除了枯树,只有垂光一个人影——幸好没被抬走。尚琼还不曾走近呼唤,便见她朝前一纵,手臂横扫,双掌一正一反,击向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砰”地一声,触及之处树皮纷纷碎裂,大大小小的枝条随后坠落下来。
不是卖艺使的太平刀太平枪,也不是长拳短拳,那是尚琼没见过的动作。
枯枝簌簌,万垂光打了几记,起先还有些招式痕迹可循,逐渐越来越快,脚步和手法越发混乱,最后竟不顾什么章法,四肢齐动,冲着那棵粗树狠打,一刻不停。
残枝碎屑飞溅,干燥的冷风断断续续吹过,连漆黑夜幕的星星都泛着冷白的光。貔貅看着她疯癫一般的身影,说不出话来。
它一下子明白了——垂光看起来情绪稳定,其实怒火未消,又不敢惊动家里人,才大半夜来这里乱踢乱打,以泄心头之愤。
白天那平静的模样,都是她装出来的。
尚琼鬼使神差地想:也许这不是头一回了。
咣。咣。
静夜里,拳脚打在树上的声响令它心惊:万垂光不是神兽,那是凡间的皮肉啊。
尚琼回过神来,飞快向前跑去,迎面已闻见淡淡血腥气,急得发一声喊。垂光回头怒道:“谁?!”待看清是貔貅,举起的双手才放了下来。
貔貅被她的眼神惊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只衣袖上渗出一大片红来,忙问:“你伤着了?”
“不要紧。”万垂光干脆撕下染血的衣袖,裹一裹伤口。
“你怎么知道不要紧?”貔貅说,“你大哥一口血你都吓得半死,你流这么多!”
万垂光只重复道:“不要紧。”
“你这样不行。”貔貅看她浑不在意,有些别扭,“我吃两个铜钱,显形出来,去找郎中来瞧——到时候你大哥着急可别怪我!”
它迈出不到三步,万垂光果然说:“回来。”顿了顿又说,“只是皮肉伤,止血就好了。我毕竟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
“你又来了。”尚琼说:“这会儿又成了练武之人?你不是说你在山上什么都没学到?不是也打不过猛虎堂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不说实话我就告诉你大哥。”说着便取出一个亮晃晃的铜钱,作势要往嘴里放。
万垂光叹口气说:“我是学了,也着实学得不好。”她像是累了,朝地上一坐,“我此前在青阳岭跟着师父学拳——我们青阳派的‘丧败拳’,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起初还算顺利,然而我记招式不在话下,练内功却天资有限,进展起来不怎么快……卡在一个关隘,已有二三年了。又赶上大哥生病,我才决定回家来。如果没有才能,待在山上也是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