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膀阔腰圆,凶眼如隼,不愿惹事,急急往后退去。行客傻了眼,盯着那圆袋,嗓音弱下去了,低低地道:“这…这钱袋分明是我的……”
地棍吹胡瞪眼:“嗯?”
行客嗫嚅道:“现…现在是您的……小的送与您了,一点薄银,还望笑纳……”
乞儿少年身子一扭,乘机挣离了行客揪着他麻衫的手,闪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两人闹出的动静颇大,顿时惹得游人三三两两而来,围在他们周围瞧些热闹。正是节场时候,西大街上人往如潮。转瞬间,那二人被围得密密匝匝,里三圈外三层,水泄不通。
易情从人浪里逃出来,微微掀起麻衫,在衣兜里喜孜孜地点数着碎银。
他方才摸了那行客的鱼纹圆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地棍怀里,为的便是这场骚乱。人围在一起,迈不开步子,便有如砧上鱼肉般被他宰割。不一会儿他便又将许多钱财纳入囊中。
摸了摸被打得红痛的脸,他慢悠悠地踅到卖糖堆儿的走贩面前,买了支糖葫芦,自己咬了枚红果,将余下的裹着糖稀的海棠果喂给三足乌吃。
“怎么样?比炉饼好吃罢?”易情问。
三足乌啄了几口,两眼晶晶发亮,欢快地叫了几声,道:
“是做神仙的滋味!”
第三章 插手起风澜
黑绸似的天穹里散着细碎的星粒,一闪一闪的,像荷囊里的银子。
月华如霜,淌进卫河桥洞里。易情从河滩边捡了张裹死人的破蒲席,在河水里涤净了。他白日里将席面晒在竹竿上,到了夜里便取来,卷着自己躺下。三足乌也栖身在蒲席上,合了翅歇息。
易情望着天许久,默然无言。三足乌旋过脑袋,问他:
“喂,浑小子,你真是从天廷里下来的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易情枕着手,喃喃道。
三足乌蹑着小爪儿爬过来,用鸟喙碰了碰少年颈间的铁链,狐疑地道,“这玩意不是用来缚妖物的么?捆上后甚么妖术、宝术都使不得…”
它认出了那是缚魔链,传闻里由天廷降妖伏鬼的灵鬼官所铸。在流传世间的异话之中,灵鬼官手执坚不可摧的神链,将为祸世间的鬼怪捆缚擒伏。
叫化子少年颈中围的便是这链子。铁链上流淌着通神的咒辞,蚊蝇一般的封字泛出森然寒光。这缚魔链几近封尽了他的宝术,教如今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个靠乞吃度日的叫化子。
易情道:“是啊,是啊,所以我只画得只馒头给你,若是在以往,我能画个大肉夹馍。”
乌鸦方想流涎水,却忽地甩头,“不对,我不是说这事儿!我想问的是……”
它跳到易情的脸旁,俯首望着他。那鸦眼是青绿的,在月华里像莹莹发亮的翡翠石子。
“——你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仍在天廷时,三足乌没听过易情的名字。它每日从旸谷里飞来,展翅掠过九重云天,在紫宫上盘旋。它常见到飞升而来、初入仙班的修者携家带口,茫然无措地在金光道上徘徊,大袖袍衫、披帛飘扬的仙人腾云经行,它在其间不曾见过易情,因而这厮决计不是飞升的新贵。
若是这小子故意吹些大话,要自己相信,倒也说得通。说不准是这厮当初根本就没飞升成,还动用了些秘术让自己堕入妖道,结果被这缚魔链捆住,流落在盘山路边。三足乌想着,心中疑窦又添一层。
易情笑盈盈地反问:“那你觉得我是哪一边?”
三足乌道:“若是人,就太坏了些。可若是妖,又良善得过了分。”
少年叫化子哈哈大笑:“我都没发现自己有你说的那般好心肠!”
乌鸦也哼声道:“我瞧见啦,你偷了街上人的钱财,又一一将他们袋里铜板给还了回去。费这么大力气,图的是甚么?”
易情道:“他们同我一样,也是要糊口的。”他摸了摸胸前的钱袋,喃喃道,“只取些微便够了,就当作是供奉我的香火钱。”
三足乌嗤笑:“哈,香火钱!难不成你小子是甚么得道灵人,在庙祠里有牌位么?”
沉默像水波似的漫开。河道里水声汩汩,像水波在喁喁细语。黑色的浪尖儿从芦苇间打上来,碎在被青苔爬满的石壁旁,粼粼的水光里像洒满了珍珠。易情从蒲席伸出手,捉住了三足乌的两翅,把它抱进席里,阖上眼,梦呓似的道:
“是啊,我是神仙。”
“——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
——
晨鸡初叫,卫河桥上添了些车马行路的辚辚声响。今日是烹七家茶的日子,过了片刻,便听得货郎早挑了香汤料子的担子在街边歇下,撂担声、谈天声、悠悠的货声如浪起伏,晨曦染金了粼粼的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