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坚的目光暗了一暗。
良久,他轻声道:“那便是说,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么?天命早将我的过去与将来打了腹稿,我不论做何事都反抗不得它?”
“那倒未必。”鸠满拏却笑着摇首。他伸手指向方池上悬着的如璧的满月,“你瞧,今夜正是望月,若按昨日传下的天书纸所写,今夜我当与你在此赏月。”
原来鸠满拏寻他来,也是遵循了天书指示,一切都是定好的么?文坚心里忽似吹进了一阵寒风,微微发凉。
“但我忽而不愿赏月了。”鸠满拏摇头,弯身拾起一枚石子,忽往月盘处一扔。石子打碎了月盘,变作了缺月。文坚愕然,只见鸠满拏微笑道,“你看,这便与天书上所说的不一样了。”
文坚目瞪口呆,良久才道:“大人,修缮一只月亮要许多香火。”
鸠满拏笑道:“我知道,你们先前不也坏了一只么?那香火钱还欠着呢。”
“大人方才不是说,天命不可改么?可为何又能做出与天书相悖的举动?”
“这便是我今日寻你来的缘由。”鸠满拏吁气,“非但是你不甘于天命的桎梏,我也一般。天命究竟为何?神既可写天书,为何不可改天命?八重天上传下的天书纸上写着要我指派易情去往凡间除游光鬼,可我不想完全遵从这谕示。”
文坚静静地听着,悄悄抿起了嘴。他知道鸠满拏珍视易情,因易情天资超凡,是如今中天星官中的翘楚。而他便如一稗草,任人鄙弃。
“所以,”鸠满拏忽而伸出手,温暖的手背覆在文坚的手上。“我想让你与他一齐去。一起去人间,除掉近来在那里肆虐的游光鬼。那是一种凶兆似的恶鬼,它出现时,会有不明的血污染上天空与人的衣衫,它会吸食人的精气,让其枯槁而死。”
文坚微愣。
他本以为鸠满拏会让更出色的星官与小泥巴同行,因上了天廷之后,他与易情之间似有了天壤之别。
“为甚么是我?”他喃喃问道。
“不为甚么。”鸠满拏轻笑着,“因你是他的朋友。”
从中天宫里出来后,文坚的身子虽被清风吹得寒透,一颗心却是热着的。
想起鸠满拏的认可,再一想能和小泥巴同赴人间,晦暗的心头仿佛放了晴。文坚加紧脚步,却不慎与迎面匆匆走来的一人撞上了。
他身子一歪,一个趔趄仰跌在地,手里的字册掉下来,麻纸像鸽子一般扑腾腾地飞起,又落了一地。抬头一看,与他相撞的却是一个俏丽少女,一身织金妆花罗衣,捻金纱裙,头插寒兰簪子,月眸花靥,声如莺啼。那少女被撞得歪倒,又很快跳起来,恼怒地叫道:“你没长眼么?”
文坚说:“是,我是瞎子。”他翻身起来,慢吞吞地拾着地上的字帖。谁知那少女竟将他的话当真了,反惴惴不安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嗫嚅道,“撞上了你,是我不对。”
文坚不欲与她闲话,只问,“你匆匆入宫去,是想寻鸠满拏大人么?”
少女道:“不错,我是少司命,欲寻鸠满拏一谈如何迎福神的事儿。”
她蹲下来,帮着文坚一起拾字帖,却看清了其上写着的字:“玉门开翕,吸精引气”、“抚弄玉筋,持弄男乳”。
少司命惊愕地抬头,却见文坚双目亮如寒星,哪儿似个瞽者?顿觉自己受了戏弄,气上心头,羞得面如桃花,恼怒地将纸一撇,大叫道:
“好哇,原来你不是个瞎子,倒是个登徒子!”
第四十二章 弱羽可凭天
少司命走入中天宫中,只见得庭中木繁花杂,枝叶扶疏。蜡炬风摇,一只缺月悬于方池上,惨白的碎片落了一地,像莹莹的雪。
眼见此景,少女惊呼:“你们这儿的月亮竟碎啦!”
鸠满拏拨开水蓝的亭幔,走出来,微笑道,“不错。”
“是哪个秃孙干的好事?我去教训他!”
“正是卑职。”青年笑道。
少司命哑口无言。半晌,她踢着月亮碎片道,“福神大人不日便会下五重天,来你这儿消夏了。他平日里经纬九重天之下的福运,过得十分劳苦,若教他看到这一片狼藉之景,又怎能让他舒心?”
鸠满拏却不慌不忙道:“在福神大人降至一重天前,卑职定会将此扫得一尘不染。”
见他从容,少司命没好气道,“我知你有法子,你总是有能耐的。鸠满拏,你待在九重天着实屈才啦,你本该同福神大人平起平坐,在九重天任一官半职的。”
谁知这话一脱口,鸠满拏却神色一黯。少司命似也觉察她所言不妥,讪讪地收了口。庭中一片寂静,帏箔也不再漾动,绛桃静静地盛开,缀在夜色里,如姑娘羞怯的脸庞儿。她拂了裙摆,在美人靠上坐下,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