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入了书屋。小泥巴从墙根寻来了昨日自己坐着的稻禾垫,仆了仆灰,在后面坐着听课。
笈筐里的两只小玩意儿好奇地探头,小泥巴方按下三足乌的脑袋,玉兔的头又冒出来。一来二去,他也不禁气恼,低声对它们叫道,“你俩别看了,一个教书老儿,几个读书娃娃,有甚好看的?”
三足乌喋喋不休:“老子是在寻那欺负你的粪蛋,他在哪儿,又是哪位?”
小泥巴赶忙一把捉住它的鸟喙,这乌鸦再这样呱噪下去,准会被人发觉。在旁人眼里,这会说话的一鸟一兔与精怪无异,若被发现,他也定会被当作与妖异勾结之人,轻则被撵出学馆,重则被捉住笞挞,打个半死。
可三足乌话音方落,一个冷冽的声音却在一旁响起:
“……是我。”
小泥巴猛然抬头,却发觉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已暗沉沉地盖在身上。昨日那踹倒他的苍白孩子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蹲在身旁,目光犹如两柄尖刀,直指小泥巴的笈筐。
是文家公子。
他脸色惨白如幽鬼,面貌分明生得清秀不俗,可两只眼又仿佛照不进光的隧洞,阴森可怖。
念书声琅琅而起,无人发觉正处于书屋后方的他俩。小泥巴寒毛乍起,他脊背上像结了冰,只觉被那文家公子盯着的自己宛若被蛇缠绞的田鼠。那恐惧感毒蛇一般爬上来,盘绕心头。手心里出了汗,他的手紧紧捂上了笈囊,将三足乌的脑袋按下。
“方才是谁在说话?”文公子似笑非笑,在他面前蹲坐下来,两眼弯成细缝,道。“且似是在说我的坏话。”
小泥巴拼命摇头,“你听错了。”
文公子微笑,“不,我没听错,声音是自你的书筐里来的。”
寒意愈来愈重,小泥巴的手都在打颤。他着实想不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怎就能给人这般恐怖之感?他想了想,掀开笈布,给文公子一瞧。那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支鸭毛笔。
“你瞧,我书筐里甚么也没有,所以你说话音是自此处而来,那无疑是你听走了耳,弄错啦!”小泥巴说着,又轻轻放下笈布。方才掀布时,他眼疾手快,用余下几指将三足乌夹起,三足乌亦反应星速,一下将玉兔叼起。它俩藏在卷起的笈布后,一眼望去竟似是筐中别无他物一般。
“真的甚么也没有吗?”文公子的笑意更深了些。
“是……是呀。”小泥巴磕磕绊绊地道,此时却惊见文公子伸出先前背在身后的一手,那手里却紧紧揪着三足乌的两翅和玉兔的一腿!
小泥巴心中一颤,慌忙回头去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藏在他手心里的三足乌已不见踪影,转而出现在了文公子手中。
这一切发生得神鬼不知,亦教小泥巴摸不着头脑。
“一只三脚鸡,一只肥兔儿。”文公子眯着眼,看着在手中不断挣动的两只毛团,轻笑道,“你是叫……易情罢?竟敢将妖邪之物带进书屋来?”
“它们不是妖物!”小泥巴赶忙争辩道。
可文公子已在将玉兔的一耳慢慢往外拽了,动作缓慢,却残忍无情。玉兔呜呜地叫,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痛!”
文公子这才放开兔儿,笑道,“会说话的兔儿,不是妖物,又是甚么?”
小泥巴一时语塞。
“这里是文家开的族塾,虽说只是个蒙学的地方,却也会邀方士来授些天师符箓、神仙方术,你若是带这等妖异前来,你猜会怎么着?”文公子笑盈盈道。
“会……被撵出去?”
文公子笑容可掬,“是啊,会被从这人世间一路撵向阴府。你不知未被世家拘养的异兽皆算作妖邪么?若是被发觉你将这两只玩意儿带来文家宗塾,你会死,会被如今便站在屋外的咒由方士杀死。”他又道,“你猜,若我现在同塾师说一声,你会落得甚么下场呢?”
小泥巴心虚了,他悄悄往外瞥去一眼,只见檐下暗影重重,除却皮甲侍卫外,还有些得罗乾道。看来文公子所言非虚。
似是感到了重重杀气,就连三足乌与玉兔也怯了声儿,缩着脑袋一动不动,装作石头。文家请来的羽士皆是道门翘楚,随身携十数法器,它俩如今落下凡间,并无神力,正如待宰肥肉两块。
见情势不妙,小泥巴慌忙跪地,重重顿首,说:“算我求你啦,这鸟儿兔儿不过是两只饭桶,我平日里饲着玩,实则人畜无害,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谁知那文公子却笑道,“我凭甚么要听你的请求?”
小泥巴惊呆了。文公子只是温良地向他笑着,那笑脸下仿佛藏着汹涌暗流。最终,小泥巴嗫嚅着问,“那你……要怎样……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