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触犯天律,你们要拿祝某如何是问?”良久,祝阴微笑道。
“自然是抽龙筋,穿琵琶骨,上枷板,押往天牢。”
“那便不成了,”祝阴遗憾地叹气,“祝某要面见神君大人,须得衣冠楚楚地去见,不可答应你们的要求。”
魁梧男人了然地笑,似是这个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我知道你会如此回答,烛阴。”
祝阴又喃喃道,“龙驹,你是云峰宫之首,虽非龙种,却有浩气英风。”
“你过誉了。”
“不,这并非过誉。若在往时,祝某只凭‘风雨是谒’一件宝术,难在你手下走过三合,而如今却不同了。”
“有何不同?”龙驹咧开一口森然白牙,“……你依然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话音未落,他便如闪电一般自背上抽下角端弓,自箭筒里抽出一握带脊箭,搭于弦上。龙驹低吼一声,浑身筋肉如小石鼓起。他如伏身弓背的野兽,即将咬裂猎物喉咙。
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便将箭矢疾射而出,南北院天兵亦引弓长射,锋铦如阑风伏雨,倾盆而落,将海面刺得洼洼隆隆。
箭风凌冽,扑面而来,饶是祝阴也不得不定气凝神。他猛一挥袖,金眸中光明大盛:“宝术——风雨是谒!”
风随喝声而起,如车辇般般托起祝阴身躯。滚滚波涛里,祝阴轻灵而动,如闪电般穿梭其中。他旋身闪过飞箭,如祈雩舞蹈一般在海面上擦出雪沫似的浪花。
突然间,祝阴止了动作。
他望见霜雪怒涛里飘荡着万朵金莲玉华,吞吐龙霭瑞霞。衣袖触到了蕊心,他惊见莲瓣忽而化作朱藤,蛇似的自他袖角攀缘而上。
祝阴咬牙,以宝术烧去袖角,每一朵莲花皆是个吃人的怪物。它们飘荡于沈天之海上,会如望潮鱼一般缠住所有人与船只,将其沉入海底。
所谓“沈”,即为“沉没”之意,这沈天便是一片埋骨无数的噬人大海!
“务必让烛阴在此留步——”
龙驹大喝,“沈天之上即为成天,莫让他玷了太上帝辇道!”
“是!”
天兵吼声如雷,将捆了麻布、浸了油脂的符禺铁箭点了令丘山火后射出。俄顷,箭如飞蝗而下,好似亿万流星划过天际。
几枚铁箭擦过祝阴臂侧,登时划开裂口,血流不止。那镞头上混了天山金,刺下的伤不可愈合。
祝阴猛然闪身,却不慎撞在一枚金莲上。那金莲如旱地逢了甘霖,贪婪地伸出枝蔓,蛇似的爬上他手脚。见他脚步受阻,龙驹低沉一笑,不知何时,沈天之海上已冒出
数不胜数的海鰌船来,其速之疾,如迅风飞龙。龙驹发足猛跃,在船板间奔跳,接近祝阴。他手中攥一长杆,烈风斩浪,顷刻间劈于祝阴眼前!
不计其数的拍舰蚁聚而来,舡兵架起火铳,动起撞竿辘轳,火箭飞扑,甚而有天兵踩上海雾薄云,抽刀向祝阴斩来。祝阴如陷涡心,挣扎不得。
天兵们面露喜色,接连飞越八重天,祝阴神色疲敝,火焰在肌肤上燃烧,将瓷白的皮肉烧得焦黑。这红衣少年已近油尽灯枯之相!他们喜孜孜地想。
只是在下一刻,莫大的震恐之情覆压心头。众天兵望见祝阴缓缓伸手,指尖上燃起一点明焰。
这焰光微弱却滚烫,教人无由地恐惧拜服。
“方才在中天时,祝某尚未尽全力。”祝阴说,“如今只差毫厘便可入九重天,祝某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他再一次轻吟:“……张炬烛天。”
红衣少年的声音很轻,如蝶翼扑张时带起的一抹轻微流风,然而火焰却倏时狂烈而起。俄顷炎炎燎原,似天穹中有千个暑日同悬。沈天之上,金莲被悉数吞没,像开了漫海的朱槿。
身躯、神识滚热无比,如在沸水里翻煮。与在天书中温凉的火焰不同,那是能将一切焚作灰烬的烈火。
三舰船与海鳅船顷刻间灰飞烟灭,天兵们惊叫着跌入海中,却旋即蹙眉切齿。海水烫如铁浆,蒸汽袅袅而上。龙驹也不禁青筋暴起,战栗不已,在他背上,戈铁尽皆熔化。
一刹间,沈天之海被蒸发殆尽。
那辽阔无疆的海面顷刻间化作枯裂焦土。金莲化为灰烬,堆垒成山。热风裹挟着灰土,在空中凝成了一道阶梯。
祝阴踩着灰阶,缓步而上。天兵们高昂头颅,望向祝阴,如瞻仰日光。
如今已无人再可阻拦他。天书之外的魂心流入了书内,他已成为真正的烛龙。
“烛……阴!”龙驹翻跌在地,肌肤皲裂,咬紧牙关道。他猛然惊觉,在此龙之前,其余龙种皆卑弱如蝼蚁。
祝阴顺着灰阶缓步而行,他在向上走去。不知何时,沈天的穹顶已然洞开,远山紫的天幕里飘下一枚九灵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