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毒龙畏缩地爬来,道:“烛阴,你原来在此处。”
祝阴点了点头。他瞒着群龙来到了这小院。
龟兹毒龙转着脑袋道:“金翅乌龙王暂回龙潭,说是要取金火炉锻大捍刀。那天廷有一物极为厉害,若是被其斩中,便会立时堕入九泉十殿之中,连魂神都遭泯灭。若咱们真要征讨天廷,需得小心那物才是。”
“那物是甚么?”
“是首山之铜所铸,本为桥山陵所藏的——轩辕剑。”
祝阴心中掠过一丝阴霾,他道,“那剑如今由谁来掌?龙驹么?”
黄毛虎头龙舐着伤口,凝重地道:“不,龙驹尚未够格。兴许是哪位星君,亦或是某个天王。传闻若挥出那剑,三界将破,万物尽销。若被那剑所杀,天上天下,便会了无此人踪迹。”
祝阴的心忽而没来由地一沉。
在院中不可久留,免得教龙群起了疑心。祝阴与龟兹毒龙步出书斋,当行过院外清潭时,祝阴忽而脚步一顿。
潭中水声淙淙,明明并无微风,却大兴击水之声,白浪飞溅。祝阴的目光落在潭面上,却见浮于水面的波罗奢花亦纷扬而起,似有人藏在水底,用力拍击潭面。
“那是……怎么回事?”祝阴喃喃道。
龟兹毒龙也转头一望,道,“兴许是有几条鲤拐子调皮得紧,在打水玩儿罢。”
祝阴却眉关紧锁。他想起龙潭水精宫回廊深处的那面镀银冰鉴,那时他听见冰鉴砰砰而响,似是有人在对面敲击。
他踱至水潭边,望着水面。不知为何,那浪花竟于此刻平歇,拍击声已停,四下里一片死寂。
祝阴注视潭面良久,却不见一条鱼影,只见得青莲款款垂落,在水上荡起细小涟漪。
“怎么了?”龟兹毒龙好奇地爬来,将喙伸入水中拨了拨,“有鱼儿吃么?”
“没有。”祝阴摇头,目光如秋夕澄凉,“这里甚么也没有。”
——
海底之中。
易情与天书立于一条幽深的隧道里。
他们受了少司命的威逼利诱,从天书的水墨世界里进到了这片回忆之海。每一道海水縠纹里都藏着不同世界、不同时刻里的亿万光景。
易情摸了摸心口,对天书后怕道:“也不知你家那少司命大人是发了甚么疯,特地顶着秋兰的皮相杀我一回,要我看过往的回忆。”
天书抿着纸片嘴巴,没说话。
易情又撇嘴道:“每一道波光里都藏着一片记忆,是不是?方才我已将以前之事皆看过一遍,得知我被贬下天廷,在紫金山下收留了一条蛇。我将那蛇养大,谁知它却狼心狗肺,反倒要来奸我,和我生一窝小蛇,少司命是想让我看这个?”
天书沉默片刻,道:“你还记得这段回忆么?”
易情摇头,“说老实话,我不记得有发生过此事。我在天记府时,虽收留过些灵宠,蛇也饲过,却不曾养过一条想入我的蛇。”
他仰起头,水面上正恰映出神君坐于紫金山书斋之中的身影。那影子寂寥而虚薄,在一刻不歇地埋头重写着天书。悲哀染上了易情心头,他轻声道:
“但我却记得,我曾于紫金山中为救世而重写天书,日夜不休。”
水如涌碧,浪似龙堆。易情迈步,正要往前行去,天书却伸出一只纸手,紧牵住他箭袖。
“莫往前去了。”天书道,嗓音竟有几分惶恐。“前头的回忆不好受。”
易情好奇回首,道,“不好受,怎个不好受?是要我上刀山剑树,还是教我睡火车炉炭?”
天书寒栗不止,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要看那记忆的是我,又不是你去尝那辛苦。”易情自言自语,甩开天书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怎地皇帝未怕,你这太监便先退避三尺啦?”
“还是说,我会与祝阴那长虫终成眷属,来一番雨意云情?”易情喃喃道,忽而大惊。
“不。”
天书依然摇头,垂首抿唇,似是难以启齿。海波泓瀜,晴光于头顶徘徊,迟迟不落于他们身上。一片黑暗里,天书缓缓道。
“你会死。”
一阵霹雳般的震感传至易情周身。易情瞠目结舌,听着天书道。
“在见过前头的那回忆后,你会明白为何少司命将你杀死、让我与你逢面;会明白为何她会叫你看这过往的回忆;会理解你记忆里的舛讹自何而来;会明白你曾生为何人,又要往何处去。”
“在知晓这一切后,你便会如海中浮沫,消融而去。”
天书悲哀地道,头一回唤他的名姓。
“别再看了,也别再迈步向前。回去罢,文坚。”
第三十五章 人生岂草木
易情向幽深的海底走去,不顾天书在身后凄凉地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