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人懦懦地点头,伸手进袖袋里翻寻。可翻了许久,皆不见一个子儿。他窘迫地抬头,脸在纸面后熟成虾子似的红,却见神君莞尔而笑,指尖一弹,几枚铜板在手里跳跃——神君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袖袋中的钱财窃来了!
“我予你钱财,不是教你下山去胡乱花的。”神君无奈地叹气,“我先前不是与你说过么?若是山中无吃食,你可将这钱送予秋兰姑娘,教她为你备好茶饭。”
红衣人张口结舌,半晌,慢慢地道:
“您……知道我是谁?”
神君颔首微笑,“知道。”
他放下茶盏,站起来,“不是一个欲买我画作的凡人么?”走到红衣人跟前,他平视着那化蛇纸面后露出的金眸,轻轻唤了一声。
“小蛇。”
一刹间,似有波光月影在眼中摇漾。红衣人畏怯地退后一步,却被神君捧住了面颊。神君凝望着他,墨玉似的眸子里盈满嗔怪。“我不是说了,别急着化形么?你这几月来连道术也不习,便是在捣鼓此事罢?还三番五次地跑到院前来给我瞧,这回你又化出了甚么脸?”
神君的掌心像凉滑的玉,红衣人怯懦地轻颤,别过脸,低声道:
“对不住,神君大人,但求您……莫看我的样貌。”
“为何?”
“因为我怕……会教您失望。”
“我为何会失望?”神君却道,“小蛇就是小蛇,不管你变成何等模样,我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小蛇。”
纸面上渗出一点暗色的阴影,像是沾上了泪珠。神君伸手攀向红衣人脑后,轻轻解下系带。纸面像枯叶一般垂落,露出一张清丽逸尘的脸庞,发乌如墨,金眸雨翳,紧拧的眉却透出动魄惊心的锋利,如一柄缀了柔美天香花的宝剑。
神君望着那张脸,一时魂惊魄惕,久久无言。
成串的泪珠在红衣人眼中滚落。他不安地道,“神君大人,是不是我……不堪入目?”
良久,神君才如梦初醒,笑道:“是,是不堪入目了。着实生得太过好看,我都不忍心多瞧你一眼。”
红衣人低声道:“那我便继续戴着这纸面,免得污了神君大人的眼。”
神君摇摇头,眼里却有些无由的落寞。“摘掉也无妨。”
他放开化作人形的小蛇,转身出了堂屋。红衣人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霞光铺于天际,仿如丹砂。神君去了书斋,拾掇好了笔墨、行箧交予他。红衣人怔怔地接过,却听得神君道:
“既然你化了形,那便可以走啦。”
失落感忽如一盆冷水铺头浇下。红衣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问:“走?走去哪儿?”
“去学道术。”神君叉着手,道,“这些时日,我想了一想,于道术一事,我只算得管窥筐举,你若欲有所精进,还是得寻个良师提点。这事需在化形之后才能为你操办,既然如今你自学成才化了形,那不日便可启程入道观中修习了。”
红衣人忽而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在神君面前跪下来。他化出的人形身量仍不大高,似未长开的青涩少年。红衣人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脸道:“我不学道,我只愿伴于神君大人身侧,做烂泥也好,做牛马也罢!我不要从这儿离开!”
神君叹着气,将他扶起,道:“我不要烂泥,也不要牛马。你先时不是说要拥翻天覆地的盖世之能么?你去学道,便能变得无人能敌,也无人再能欺侮你。”
红衣人仰起头,可怜巴巴地问:“神君大人会随我一起去学道么?”
神君说:“你自己去便成。我被缚魔链捆着,道术也不大使得出。何况,我还需修葺天书,不得闲。”
听了这话,红衣人垂下脑袋,希望的光焰自眼中登时掐灭。沉默良久,他突而咬一咬牙,道:“我不去。”
“你是不是嫌我在这儿白吃你米饭,白睡你床榻,厌烦我了?你若留在紫金山,我便哪儿也不去!”
话音落毕,他转身逃也似的奔出了书斋。
小蛇生了闷气。
墨云遮月,烛吐寒花。神君在书斋中阅毕天书,又到井边用草木灰沐身,换了净衣。他回到卧房里,却见四面床上的布被里拱起一只微隆的小山包。
神君上了床,将布被一掀,却见小蛇又变回了原样,身子还略长了些,正气鼓鼓地卷作一团,一动不动地趴着。
神君道:“你同我置甚么气?幼鸟总有一日需离巢,你生得大了,也总该远走高飞的。你这白眼蛇,我好不容易替你寻了个学道术的好去处,你一闹脾气,甚么都打水漂啦,我还未对你生气呢!”
小蛇纹丝不动地躺着。神君无可奈何,吹灭了檠焰。黑暗里,小蛇忽而可怜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