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甚么妖怪?”小蛇苦着脸,趴回他的胸口。神君重新躺在罗汉床上,用寝衣覆住它,随口道,“我是棕蓑猫妖。”
“啊!”小蛇又像被烫着了一般跳起来了。它听说这种妖怪吻爪利如刀枪,掘土快如闪电,一顿要像吃面条一般吃掉许多蛇。
神君一把捉住它,用指头塞住它嘴巴。小蛇一开始呜呜咽咽,用力摆尾,后来竟在神君指上咬出了创口,满足地啜吸起血来。神君神秘地嘘声,与它说:“你别乱叫,近来金陵中有水鬼出没,专爱吃人眼睛。你这般大叫,引它们前来该如何是好?”
“水鬼?”小蛇怀疑地问,它觉得神君是在诓它。
“是啊,秦淮河里近来翻了艘大画舫,死了一二百人,皆化作水底幽魂。它们会于夜里上岸,觅鲜血而食。”
小蛇若有所思,它也听闻过此事。近来金陵城中倒有许多吹鼓乐师游材,着粗麻衣的孝子孝孙如雪片般塞满街衢,到处一片惨寂。
可它却道:“哼,你个骗棍,你又在骗我。你就是想诓我闭嘴,好要你那二两唾沫星子淹死我。我偏不!我不仅要大叫,还要连绵不绝地大叫!”
神君却早已有所准备,眼疾手快地用寝衣蒙住它脑袋,夹上木夹。小蛇呜呜地叫,却忽觉神君的声音陡然紧绷。他道:
“收声,外面有异状。”
小蛇屏息凝神,果真听见了歪歪斜斜的足音。那脚步声时轻时重,像杂乱的鼓音。那声儿自西街一头传来,在每间廊房前驻足。典当行、榻房、茶铺一一行过,那房里时而迸发出一二声极可怖的惨叫声。
一人一蛇登时寒毛卓竖,绷紧身子。
莫非那水鬼之事货真价实?小蛇战栗不已。
“救命……救!”
突然间,女人凄厉的叫声响起,撕裂了寂静的夜幕。可求救声戛然而止,似有甚么物事扯裂了她的喉咙。
长久的死寂后,足音再次响起,这回却黏稠沉闷,仿佛是在血泊里前行。
惊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丧鼓夜歌。
“神君大人……那是……甚么?”
“兴许是水鬼。”神君以气音对小蛇道。“它们自河中爬出,来吃人了。”
一刹间,雷吼似的轰鸣声在他俩耳边炸开,摊棚像断了腿的儿马,猛然倾坍。神君抱着小蛇自榻上跳起。数只水鬼撕破油布,张牙舞爪地向他们袭来!
水鬼生得瘦骨嶙峋,手脚细长,漆黑如猴。它们动作却极快,一举一动皆带着风。神君肩头被划了一记,鲜血像珠串,在空中弋散。
“神君大人!”小蛇惊叫道。
“……无碍!”神君咬牙,回答道。
嗅到那香甜的血气,自秦淮河中爬出的水鬼愈来愈多,它们如饥民般袭来,仿若击电奔星。神君咬破了手腕,将血洒向四方,欲将水鬼引向别处,可仅有一二只水鬼迟疑驻足,其余的皆眼放绿光,向他凶狠扑来。
神君见势不妙,抱着小蛇撒腿就跑。一只水鬼狂吼着张臂袭来,小蛇像电一般自神君怀中蹿出,狠狠咬住它面颊,口齿不清地叫道:
“我咬住它啦,趁现在快跑罢,神君大人!”
“别胡来!”神君兀然变色,喝道。
“我没胡来,我是顶天立地的烛阴,区区一只水鬼……”小蛇话还未说完,却忽觉自己尾巴被用力揪扯住。水鬼血口大张,用力嚼上了它。
剧痛像火焰一般烧起来,小蛇以为自己要像一张草纸般被撕成两半了。黑魆魆的影子愈来愈多,水鬼们接二连三地扑来,用手抓挠着它,想将它嚼碎吞入腹中。
可就在此时,一只手倏地探入水鬼群中,在无数钢牙利口里捉出了它。
百十张散着血气的利口霎时间咬上了那只挽救了小蛇性命的手臂,将其啃得骨肉森森。小蛇落入了一个熟稔的怀抱,它惊惶地举首望去,却见神君半身是血,气喘连连,抱着它撒足奔逃。温热的血水像雨一般垂落在它的脸上,神君面色如素纸般惨白,但他却勉力微笑着发问:
“没事罢?”
“我……我没事儿,但您……”
神君咬牙,忍着痛楚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无碍!”
夜深山暝,钟声寥寥,他们攀上了摄山。黑黯的树林里,水鬼似飞鼠一般穿行。神君踩上石阶,洒了一路血迹,来到功德寺前。寺里平日无人值守,他闯过山门,踏进弥勒佛殿,香烟依然缭绕,火光像黑暗里的几滴血点。
水鬼闯入殿门,神君正恰爬到了供台上,他拾起几只盛牲血的瓷碗,将血泼到正凶猛袭来的水鬼面上。刹那间,从四周奔来几只水鬼,将那沾血的同胞扯裂吞吃。
神君爬到刷了金粉的佛像上,自佛手中抽下尖尖的伐折罗。他胡乱挥舞,竟也划伤了数只水鬼。但血愈流愈剧,鬼影越来越重,他渐而独力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