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笑道,“我字‘易情’,易生情愫的‘易情’。”
星霜荏苒,天上岁月如梭而逝。悬圃宫中金台玉楼,珠树奇花盛放。太上帝盘领绣袍,立于苍翠云峰下。
玄衣少年匆匆转过柏树,见了太上帝,屈膝稽首而拜。太上帝转头来看他,却见他除却一张脸外,露在外的肌肤上皆缠了细布,布上渗了血,刺目如星星点点的梅花。太上帝叹息一声,道:“爱卿,你来了。”
大司命撑着地,艰难而起。近日来,他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血洒落在地,宛若破碎的红玉。
太上帝背着手,道:“近来众议纷纷,说你气势汹汹,扰了天廷安宁清静。易情,你应也知革刚则裂,木强则折的道理。”
“陛下是说,要我罔顾天律,遗祸苍生?”
“不,我只是说,天廷中星官千万,九霄从来不止是凭你一人运转。你事务繁多,如今更是独木难支。”太上帝叹息,“宽宥这些星官罢,如若不教他们得享福分荣华,又有哪位凡人肯为攀上九天,历千辛万阻铸成神迹?”
他望了一眼大司命的手腕,那儿正滴滴答答地爬下几道蛇一样的血痕。
“你又代凡人受难了,是么?凡人之数犹如河沙,你要受的苦难宛若繁星,你可知何时才能到头?”
玄衣少年站稳了脚,他的眼里似烧起了怒火,那火焰竟于一瞬间教太上帝感到了畏怯。如此沉静的一个人的心里竟藏着这样的一簇焰苗,其热烈得仿佛能灼穿世间。
他厉声道,“陛下,您方才说若不予星官以肯定,凡世中则无人愿铸成神迹,是么?”
太上帝沉重地点头,脖颈上仿佛吊着一块石头。
“那我问您,若不予凡人以苟延残喘之希望,他们又如何能铸得神迹?”
风儿拂来碎玉似的槐蕊,两人在风里久久无言。
“陛下,臣日有万机,若您无他言,恕臣自先告退。”大司命道,“说回方才您提起的话……百年不够便千年,千年不够便万年,总有一日我能平息这世上的苦难。”
大司命深深一揖,转身离去,那身影单薄却锋利,像一片薄刃,划开漫天花雨。
“……因为这便是我成神的意义。”
第十六章 芳香与时息
架阁库中卷帙浩如烟海,杉木架如青螺盘旋,在虚空里上升。漫长无尽的甬道中,大司命持绿地粉彩灯台,在木架间前行。
他在无数天书间寻一簿册。这簿册里记载天地间生灵的过往与记忆,指尖拂过凹凸不平的书脊,像抚过嶙峋的岩壑,他口里喃喃自语:
“易情……易情。”
大司命的目光如飞鸟般掠过杉木架,他焦急地想,易情的簿册在何处?
他最终没寻到要寻的那一册天书,其埋没于众多籍籍无名的簿册里,仿佛在汪洋中寻一滴水,无迹可寻。于是他转而开始寻有关于神怪的天书,在漫长的找寻之后,他从架上抽下关于烛阴的一册。
焰苗如绽放的红蕊,映亮了天书上的字迹。大司命翻至最后,只见得一行小字赫然跃于纸上:
大渊献之岁,见于紫金山下。
烛光被暗色吞没,大司命若有所思,合上天书。
从架阁库里出来,回到二堂上,厚厚一叠功德簿已然呈上。胥吏们见了他,欣喜地道:“大司命大人,您可算来了!”玄衣少年点头,在紫檀椅上坐下,翻起了簿子。他每看一页,眉头便蹙得更紧,眉心像打起了结。看到后来,他猛一拍审案桌,道:
“是谁递来的这簿子?”
周围小吏皆浑身一震,从大司命的话里读出了如雷霆般肆虐的怒意。
记丞忙不迭上前,搓着双手讨好地笑道:“回大人,是福、禄、寿三神送来的。这功德簿是为核定人间功过而设的,有不世之功的赐福,犯难辞之咎的责处。”
大司命轻笑一声,却把功德簿重重摔在案上。
“甚么功德簿?分明是他们的贪赂簿。人间的福分尽被夺掠,荒疫横行,百姓虚匮,黎民流离。”玄衣少年环顾四周,道,“……三神如今可在天记府中?请他们过来。”
他重重咬在“请”字上,眼里迸出令人胆寒之光。记丞读出了他眼里疏疏落落的凉意,知此人虽看着泰然不迫,却生了副暴烈性子,忙不迭提醒道:“下官这便去引他们前来,只是大司命大人,您需沉着些气,莫再像上回痛殴次将星君那般打人了。”
“谁说我要打人的?”大司命十指交叠,脸上如盈光华,蔼然可亲。
“我是要与他们洽谈一番。”
福、禄、寿三神被引过来了。那福神是个慈眉善目、五绺长须的老者,花衣革带。禄神着一绛色圆领袍,手捧一品朝笏。寿神背如弯弓,是一隆额白须的老者。这三尊神立在天记府二堂中,登时如发日月明光。福神环顾四周,向大司命和善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