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易情支吾了片刻。“我是神仙。”
秋兰忆起他似是发显了神迹的种种,心头不禁佩服,甜丝丝地称他道:“神仙哥哥!”
她话里像调了蜜,腻得易情发慌。易情摆手,“不用这么叫,叫我名儿便成。我叫易情。”
“这名儿和那朝歌里的……叫文易情那位,得道升天的人倒很像。”秋兰说,眼睛像水晶珠子,闪闪发光。她又叫道,“情哥哥!”
又来了,易情捂着额。秋兰以前便这么叫他,如今重活几世,这称谓依旧不改。他走回画摊,秋兰便黏糊糊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讨好地叫:“假情哥哥,你既是神仙,便画个真情哥哥赏予我作郎君呗!”
祝阴不在,易情打了唿哨,唤出棚里的三足乌。他拿骨簪刺破了指尖,把血滴喂进三足乌嘴里,扭头笑吟吟道:
“成,你只消答允我一个要求,我便实现你的愿望。”
“甚么要求?”秋兰好奇道。
一刹间,四面狂岚骤起,风如拔山。铺棚倾翻,惊声潮起。一张张火红的画帖儿像雀鸟般在风里扑飞,迷了秋兰眼目。
待勉强将眼皮撑开一条细缝时,她却见那白衣少年已然跳上一只硕大无朋的鸹鸟背上,向她递来一手。日光天氛漫笼于其身,他目光粲然生辉,眸中似有星汉。
易情笑道,“与我——共度良宵。”
——
夜静月凉,寒风萧萧。
两人乘在巨鸟背上,同游荥州。脚下街坊如方圆棋秤,规整地在夜色里蔓延。易情扯下头上白绫,散着发,将绫带缓缓围在秋兰眼上。秋兰不安地道:“神仙哥哥?你这是在做甚么?”
视界一片黑暗,像被墨汁涂满。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易情突而牵住了她的手,掌心凉滑如玉。秋兰怯怯地一缩,叫道,“哥哥,我不卖身的呀!我只爱那形彪虎壮的男子,像你这样的,我嫌丢人!”
易情不理她说的怪话,只低低地道,“等会儿我若是要你用宝术,你便对我用,知道了么?”
“宝术?”
“你的宝术,‘枯木生花’。混元之气在身,你只消想象心膛中似有一火炉,炉门会随混元一气流淌而开闭,你将那火引至我身,便当是发用宝术了。”
秋兰听得半知半解。这时,她手里又忽而被塞进了一块粗布。她细细一捻,发觉那是个麻袋。
“这是做甚么用的?”
易情道:“我怕你宝术使多了,欲要吐逆。吐那袋里便成。”
秋兰忽觉不妙,问道,“你先前说的共度良宵,该不会便是说这事儿罢?你要我使上一晚上的宝术?”
真是个杀千刀的大骗棍!秋兰后悔了,她本就不该信这厮的话,上了这鸦背来。如今他们在荥州云端盘桓,她骑鸟难下。
“是呀,是呀。”易情贼兮兮地笑,“姑娘,您真是明事理呀。待事儿办成,赶明儿我去码头替你寻个伙夫来,同你办红事!”
秋兰恨得咬牙切齿,却听得“铮”的一声响,似有人将刀出了鞘。身边传来低低的闷哼声,旋即是一股腥甜的血气漫散开来。
他们身下的巨鸦忽而脊背一震,欢欣地嘶鸣。易情却颤抖着压低了声,道:“不许吃我的血……这是……毁九狱阵用的。”
夜风飒飒,秋兰摸着自己的脸颊,只觉吹得如石头般冰凉。她呆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身旁的声响。
那似是刀刃入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零割着血肉。极抑着痛楚的喘息声像恼人的丝线,缠绕在她耳旁。她双目紧阖,却也隐约察觉到身旁那人在做甚么事儿。只是她伸手想抽开覆眼的绫带时,却又被一只手忽地按住。
“别……看。”身边那人虚弱地道。
“会……吓着……你的。”
那只手暖热而湿润,像浸满了血。
易情握着尖匕,浑身浴血。他咬紧牙关,拼力忍住呻吟。地府录事白冥不夭有言,若要毁去九狱阵,需要凡人血肉涂抹阵迹三十年。他不会伤他人性命,便只得拿自己作砧上鱼肉。
他在放自己的血毁阵。今夜之内,他需飞遍荥州。只要他将自己割得奄奄一息之后,再凭着秋兰的宝术,令浑身骨肉复生即可。
他不知自己要自戕多少回,兴许是上千次,上万次?他已受过千万年的苦楚与折磨,若只需受一夜苦楚便能阻天下凶荒,那今夜于他而言,便如好梦良宵。
星子细碎,像零落的泪。秋兰闭着眼,却似感到了月光栖在鼻尖,如霜一般冰冰凉凉。身边的响动渐弱,她尝试地叫了一声:
“神仙哥哥?”
她握了握那只手,却只摸到一手黏稠的血。
秋兰咬咬牙,开始努力回忆起易情先前与她所言,运起宝术。两手渐渐莹亮,光色在她周身氤氲,如有星辰陨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