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无为观弟子竟在山门前铺开大被寝衣,舒舒服服地钻进被窝里去了,慵懒地叫道:
“喂,听好了,我要睡觉了。你们不许踏过山门一步,听见了么?”
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盖上寝衣,不一会儿便发出安详的鼾声。
沉默了片刻,有人义愤填膺地叫道:“岂有此理!咱们赶了好远的路来这儿,谁不是诚心求教,欲拜入无为观中?这厮竟呼呼大睡,简直不拿咱们放眼里!”
喧声涌动间,守门弟子安然入睡,不动如磐石。见那弟子真睡得如同一头死猪,众修士面面相觑。
“要不,咱们乘这时候入山门去?”
“看这小子无甚防备的模样,我们乘机开溜,约莫也不会被发觉罢?”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而迈出几条腿。几个修士匆匆飞身而上,使开腾云驾雾的宝术,或疾走或高飞,意图越过山门。
那看守山门的弟子仍在卧被中香甜浅鼾,修士看他睡得涎水横流、四仰八叉,眼皮也不动一下,心底里在轻蔑发笑,抬腿想要迈过这小子摊开的卧铺。
谁知就在人影闪过门前石级的一刹,一个雪白的影子从那厚衾间飞出,流星似的撞到欲入山门的修士们身上!在天上飘的被撞歪了鼻梁骨,在地上跑的被撞得跌了个屁股墩儿。
一时间,方才向前疾奔的修士皆瘫倒在地,横七竖八地落满石阶。
雪团飘落,滚在熟睡弟子的衾被上。在一片惊愕的死寂间,那圆滚滚的白团绽开了几瓣。一对粉嫩的长耳像芽苞般轻颤着露出,一对儿红玛瑙似的兔眼滴溜溜转着。那是只兔子,却又不似寻常的白兔,浑身的毛发似落满胧胧月光。
“莫…莫非这是…甚么妖物?”
有修士惊惶道。能在一瞬间将众修士踹落在地,这白兔的法力不容小觑。可说是妖魔,却又显得光洁神圣,遍体似溢满银辉,看着便不像可亵玩之物。
不少势家都能降灵伏妖,收得一二只山中异兽。但这兔儿不似从荒山草泽里收来的,倒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般。
衾被里忽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谢了,玉兔。回来罢。”
白兔听了这声音,慢腾腾地挪了过去。那先前睡进衾被里的无为观弟子打了个呵欠,伸手提起它后颈,放进怀里。玉兔化作了一团皎皎月光,流水似的泻在了那门生的道袍上,在袍袖边变作银线绣的纹样。
门生钻出衾被,伸了个懒腰,扶着础石爬起来,懒洋洋地挨在内柱旁。众人这才望清他的模样,此人头裹紫绢巾,身披大氅,本该是个眼目清秀的男子,两眼却似被米糊粘着般,耷拉着睁不开。
玉兔从他袍袖里探出头来,细声细气地叫道:“我才不是妖物,我是玉兔!”
众修士瞧得目瞪口哆。广寒里的玉兔,怎地就落到了人间?无为观里有个曾升天入紫宫的大师兄、如今有个能崩天裂地的祝阴也就罢了,怎么连守门弟子都尚且能将神物豢养,像养条叭儿狗似的留在身边?
无为观门生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望天,软泥似的又要顺着内柱滑下去了,从后方却突地伸来一只苍白而劲瘦的手,扯住他的后襟。
无精打采的门生被扯得一个趔趄,仰头一望,正恰望见祝阴笑盈盈的面庞,覆眼的红绸在风里飘拂,像两道游弋的虹彩。
“迷阵子,随我来一下。”祝阴说,扯着他不由分说地便往圆台上拽。
这叫迷阵子的门生老不情愿,嘟哝道,“祝师兄,又有甚么事儿?我困啦,要睡上三天三夜才能好。若不是甚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休要叫我……”
祝阴先伸手在他额上轻轻一掸。迷阵子踉跄了一步,却见这覆眼少年回首一笑,笑意鬼气森森:
“大师兄回来了,这事还不够惊天动地么?”
-
随着身前的红衣弟子一步步登上圆台,眼前苍天渺远,斜风细细。
阳鱼眼处跪着一人,身影孤仃仃的,素白的袍角扬起,在穿拂林间的寒风里像一朵小小的飘萍。
先前正于其上切磋宝术的修士被祝阴猛地伸手,牵住后襟,往台下抛去,惊叫着摔了个四仰八叉。祝阴领着迷阵子,往那跪坐着的人影走去。待走得近了些,迷阵子方才发现那是个着鹤袍的弟子。那弟子亦抬起张脏污的脸,与他对视良久。
迷阵子望着那灰不溜秋的面颊,困乏地眨了眨眼。
“…大师兄?”
他迟疑地叫道,生了锈似的脑筋迟缓地转动。听祝阴方才所说,他心里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再见这人时,倒是将那蒙灰的五官与记忆中的那人对上了。
易情正因身上的摔伤和腿伤咬牙忍痛,朝这弟子一笑,“…是……是迷阵子罢?你还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