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10)

作者: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易情噎住了。

方才那副忘乎所以的模样似是倏地从他面上擦去,三足乌在他头上憋着笑,肚皮鼓得发颤。易情沉默半晌,黑着脸,从木架子后探出头来,窥探着书肆内的光景。

一伙儿平冠黄帔的修士正倚着木架闲谈。他们翻着道典,也不细阅书册,只七嘴八舌地说些闲话,蚊蝇似的嗡嗡作响,方才那话便是其中一位宽面修士道出的。听了那宽面修士的话,有人却不屑道:

“祝阴?这是哪号人物,不曾听过!”

躲在书架后的易情忿忿地点头。这是哪儿来的人物,竟抢了他的风头?他离开无为观不过数年,在观中时不曾听得这人名号。他可是朝歌里第一号升天的人,铸成过神迹,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好汉,怎还会有同门能盖在他上头?

宽面修士满面愁容,驳他道:“那是个新收的徒弟,在入门比试时连败千人,天资聪颖得过分,着实同个妖魔一般!名儿是古怪了些,但确是人如其名,阴险十分……”

易情心头忽地一动。

另一人道,“这人我倒是听过名头!去年咱乡里有人去天坛山,说把着山门的便是这祝劳什子玩意儿,是个瞎子,平日里笑眯眯的,可瘆人了。可那小子出手疾风迅雷似的,谁也瞧不清他究竟用了甚么宝术!”

想不到自家门派里竟出了这等人物。易情暗忖,目光游向在木架上的画帖。那上面绘着仙门各杰,人人着莲花冠,云霞衣,光华四溢。一张张蚴虬的墨字之间,其中一面画帖下正恰书着“祝阴”二字。

易情好奇地举头望去,只见那画帖上画的是个红衣大汉,背宽如虎,腰壮似熊,满面虬须,咧开一口苞谷似的白牙发笑。

易情看得默然无言,这厮看上去不怎么阴险,倒是十分粗野,像是能一口吞下十只烧鸡。这就是他的师弟?比他还要厉害的无为观后人?

在书架子后蹲了一会儿,修士们开始闲散地漫谈。易情起身,顺手将木架上的神仙传塞进怀里,还偷往麻衫子里塞了本《神异经》。他大摇大摆地顶着三足乌踅出门,又听得聚拢在肆中的修士们吁声叹气:

“唉,那祝劳什子玩意儿神力惊人,只消动一根小指头,便能教人按在地上如狗似的啃泥。有他把着山门,咱们这辈子怎入得去天坛山?咱们这些散士,这辈子还能寻个地投身么?”

这世间天广地阔,却难有容身之所。众修士徐徐地叹气,息声此起彼伏,仿佛撼得地砖嗡嗡震鸣。

一片沮颓声中,有人哭丧着脸道:“其实,修道不成也没甚么。俺家里还有五亩田,俺回去锄地,养些猪羊,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话方说完,便被旁人伸手狠狠敲了脑袋一记。众人对他骂骂咧咧,大抵是责他心志不坚,不思进取。那几位修士闲谈了些时候,便又拾捡起行囊出了书肆,往熙攘的街巷里去了,临行前买了几张“祝阴”的画帖儿,又取了几卷道箓符书,看来是急着要赶上天坛山的入门比试。

待他们走出了些路,易情才慢悠悠地晃出书堂。天是一片明媚的霁青,像一块新裁的布帕子,白云是在上头绣着的花绦。

数年前,他离开天坛山时,山里也飘着似这般的一团团的白云。那时天坛山上云缭雾绕,烟霭纷纷,下山的泥径蛇一样地蜿蜒入一片茫白中。无为观地界狭小,连山门都不曾有,只有间孤伶伶的荆梁屋矗在凄风苦雨里。年迈的微言山人坐在石阶上远眺着他一步步离去,易情回头,望见老头儿拄着灵寿木杖节向自己摇手,摇曳的翠荫里,那苍老的身躯躬着,已化作胡麻点大小。老人颤颤地叫道:

“回来哇,易情——”

那声音飘过郁葱苍松,穿过如针细雨,悠悠地落进他心底,化作深深执念与沉重枷锁。

易情垂着头,低低地吐息。他终是回来了,自九天而下,落入这凡尘之间。

三足乌蹲在他脑袋上,见他一动不动,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喂,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

这鸟儿甚是聒噪,一下便将易情从往事回忆中扯回。少年叫化子如梦方醒,伸手拍了拍这雀儿的脑袋。“人生在世,最难的问题便是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你这鸟儿倒好,一下便抛给我一个最大的难题。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

乌鸦将这话当作夸赞,扁哑地大笑:

“这算得甚么难题?哼,要是老子,定会去到一个卖饼摊子前,一日偷他三张大饼,吃到肚皮鼓鼓囊囊!”

它笑了一会儿,忽又晃着脑袋,道:“说起来,我不明白一事。”易情简扼道:“说。”

三足乌伸下脑袋来,拿翠嵌似的两眼睃着他:“为甚么不回你自个儿的道观里呢?既然你在那处能受尽千人崇奉,怎地还要在此饮露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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