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去,单膝跪在了墓碑面前。
时至今日,阿奇尔依旧清楚地记得,当初这位睿智公爵对他的教导和爱护,还有在远征前他的担忧和顾虑。
他担心远征失败,自己的女儿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害怕家族被卷入无穷尽的深渊之中。但他更害怕教会的举动会将赫伦王国拆解,让这个好不容易平静了百年的国度将再一次在战火中燃烧,成为碎片。但当时远征已经成为了化解边地与乌拉尔矛盾的唯一出口,加上教会的煽风点火,没有人敢阻止,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即使知道远征之后必然是一场风暴,可洛韩公爵也只能逆流而上。至少他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帝真正认识到,自己与之为敌的是怎么样的存在,也能让皇帝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让帝国延续。
这是他身为王族帝师,给奥古斯都上的最后一课。
“父亲死前,皇帝赐了他一瓶毒药,是教会的密药,可以让他走得毫无痛苦。”伊里丝走到阿奇尔身后,一同跪了下来,“他喝了药后不久,教会就派人冲入了洛韩庄园,他们大肆搜查所谓谋反的证据,带走了许多珍贵的羊皮卷,最后将整座庄园付之一炬。”
“来的人就是盖里奇,他将管家、还有许多的族人一同关在了庄园之中。嫡系除了我以外,无人生还。”
“而我在你离开后,就被父亲送到了安格斯夫人那里,后来一直躲在她家中。”她说到此处,刻骨的恨意已再难隐藏,“我听闻父亲被赐死的消息,就明白了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承载了家族百年荣光的一切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直到远征结束,亚述公爵带着军队赶回,驻扎在王城之外,教会才有所收敛。他们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父亲身上,将他的画像烧毁,将他还未完成的变革计划撕碎,宣称洛韩家族已经为远征的失败接受了神罚。”
“直到所有人都发泄好了,皇帝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安抚了各方势力,也把洛韩家族残留的族人都赦免了。可就算家族已经分崩离析,我们依旧是其他人眼中的肥肉。”
伊里丝言尽于此,但阿奇尔已经理解了她的玄外之音。
为了保护剩下的族人,保护父亲留下的遗产,伊里丝不得不将自己作为筹码,和同样需要一个盟友的斯图亚特家族进行合作,而最家族间合作最稳固的方式,就是一场嫡系联姻。
斯图亚特家族在当时不仅与教会交好,与赫斯特家族还有王族也有一定的姻缘关系,是罗阿韩家族最好的保护伞。
“在你离开后,我不是没有寻找过你的踪迹。”伊里丝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我曾希望西瑞尔能够让商队沿途问问有关你的消息,可是都失败了。”
“我以为你和父亲一样,都不在了。”她望向阿奇尔,眼中既有庆幸,也有后悔,“但你回来了,而且看得出,你已经做到了父亲对你的要求,甚至做的更多更好。”
阿奇尔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站了起来,将伊里丝一同扶起。
“失约的人是我。”伊里丝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够做你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困在已经破碎了的过去。”
阿奇尔依旧没有回答。
他解下了从不离身的匕首,将它放在了墓碑的前面。
“回去吧。”他看着伊里丝,看着她红色的长发被微风扬起,像是一片即将熄灭的火焰。
“起风了。”
二人隔着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到了农舍外。
伊里丝走到门口,她抓住了铜质门把手,却不想推开。
她知道,不管之后阿奇尔做出怎么样的选择,他们二人未来的路,都注定是分道扬镳。她会是斯图亚特家族的盟友,继续以族长夫人的身份呆在这个牢笼之中,而阿奇尔将承载着那些远征骑士的梦想,越走越远。
他应该是自由的,不该被遗忘的诺言和虚无缥缈的承诺所束缚。
但阿奇尔不这么想。
他走上前去,也伸手抓住了门把手。
伊里丝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掌心留下的疤痕和老茧。
阿奇尔抓着伊里丝的手,让她转过身来,好看着自己。
然后他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伊里丝手足无措,她只能下意识地拽着阿奇尔的衣服,感受着唇齿之间再熟悉不过,却长久未能汲取的气息。
良久,阿奇尔才放开了她,手却依旧放在她的脑后,防止伊里丝后退,磕在木门上。
“我所做之事,不仅仅是洛韩公爵希望我做的。”他低下头,与伊里丝额头相抵,“更是我之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