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一旁的丁曦忽然抬起眸子,朝他看了过来。
但文叔未曾察觉,只接着道:“——而且我打听到,那妖王姬肆近日之所以频频在人、妖两界间往返,似乎不仅是为了搜罗各种绫罗珠宝,还是在两界之中各种年轻貌美的女子,想要在紫熹宫大摆筵席,献给那位被他捧着新上任的‘妖帝’。若是公主想要潜进去救人,我可以将您打扮成献祭的美人,之后再找在宫内任职的族人接应您出来,便可保您万无一失,只是……”
说着,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梦幽问。
文叔面露踌躇,似是有些犹豫该不该说,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只是听说,这位新任的妖帝虽然从未出宫,但修为确实高深,且生性残忍暴戾,若是被他察觉,恐怕有些危险。”
梦幽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旁原本默然站着的丁曦忽然开了口,冷淡的声音带着一点诧异,道:“等等——”
她蹙着眉,“你说他……残忍暴戾?”
这话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文叔倏然被打断,面上一愣,接着显出些疑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末了还是答了句是,又解释道:
“因为我听说,那人之所以被拜为新帝,是因为他曾替姬肆血洗了城东的所有不臣于他的妖族,并诛杀了上一代妖帝一族——也就是蟒妖一族,甚至剥了他们族人的蟒皮,出手十分狠戾。所以在以强者为尊的妖界,他才会被拜为妖帝。”
丁曦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感到难以置信,又像是有其他什么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文叔看她这样,觉得有些奇怪。然而一旁的梦幽看着丁曦,却是明白她为何这般反应——
一个三年未见的人,忽然听到有人说他从一个温柔的人变得“残忍暴戾”,谁都难以置信。
况且那人还是……
思及此,梦幽转而问道:“对了文叔,那你知不知道,那宴席是在何时开始?”
“已经查过了。”文叔答,“就在今晚戌时。”
“这么快?”梦幽一惊,“那我现在就——”
然而她还未说完,一旁的丁曦忽然出声打断她:
“不必了。”
她神色极冷,不容拒绝地道,“不必劳烦两位,今晚我亲自过去。”
————
皇城内,紫熹宫密室。
幽冷的地牢深处,有一道极宽的沟渠,沟渠之中,墨绿色的浓稠汁液被点燃了,火光在其上摇晃,烧得猎猎作响。
那汁液透着火油一般的粘密质感,是由沙蟒的皮熬制而成的,又被灌注了鲛人血,燃不尽,烧不灭。
而在这火渠之上,挂着一个人。
厚重的铁链倒挂下来,扯着他的双腕吊在这火渠之上,那人无力地低着头,气息微弱,奄奄一息——
——丁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身下的火越烧越旺,手腕上的铁链也被烧成了红色,带着烫人的温度,死死勒着他的血肉,几乎要钻入他的骨髓。
但他脸色仍是苍白的,因为被喂了骨寒散,体内是极致的冷,与身下的极热交织在一起,让他时时刻刻都生不如死。
而偏生,他被人施了咒,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长久的死寂与黑暗之中,他被折磨得快要丧失了神智,知觉渐渐变得麻木,也几乎分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
一天?一个月?抑或只是数十个时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除了最初他醒过来时出现的那个,和游泽的声音一模一样的人之外,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
——是的,他仍是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游泽。
他宁愿自己是被骗了。从遇到游祈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被骗了。
游祈少主一定会没事,而至于他……
他只是一只鬼魄修成的半仙,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灵识,能活一世已经是难得的福分,更何况,他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活了两世。
所以,他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
他又有些犹豫地想,可曦殿下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当作亲生的弟弟、余生唯一的挂念,若是自己死了,她会不会难过?
虽然他知道,曦殿下这几年在为自己自称“奴”的习惯而生气,但,她终归只是想再听他喊她一声“姐姐”,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
她那样善良的一个人,又那样疼惜自己,甚至在当年两界动荡的那般混乱岁月里,她都是抱着他的骸骨不肯撒手,想方设法来救下自己。
若是他又死一次,她肯定会很难过吧……
因为这一次,他可能连骸骨都要烧尽了,什么都不能留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