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再次抬眼时,眼底已然没了笑意,“掌门确实早就已经发现了这柄剑鞘。”
“什……”丁符愕然,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接着他转念一想,回想起石室里摆放整齐的那些兵器,突然又懂了些什么。
“是在三个月前发现的,对么?”丁曦的面色依旧冷,但显然已经有了几分压抑着的怒意。
“没错,”游泽颔首答道,“三个月前,掌门得到了一瓶骨香散,因为味道浓烈,于是便亲自把它藏进石墓里,然而进来之后,他就发现了这支剑鞘。”
他一说完,丁曦便狠狠地蹙了下眉,接着在眉眼间露出些难以抑制的悲意来。
“那他有没有、有没有……”
丁曦张了张口,然而刚开了个头,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顿在了那里,再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游泽知道她要说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种很悲哀的神色,接着很轻地点了点头。
丁曦看着他,眼里的冰冷骤然破裂,转瞬就变成了一种让人心疼的无措和茫然,随即她像是站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脚跟撞得木桶咚地一声响。
几乎是瞬间,丁曦的青衣就被溅出的热水浇湿了。
但她毫无知觉,有些脱力般地将纤细的手臂撑在了木桶的边缘,躬身弯下腰,整个人露出些狼狈——
游泽看着她,眼底满是难以掩饰的心疼。然而他终究不能说些什么,只是用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曦姑娘,节哀。”
“在哪里?”丁曦弓着身开口,一向镇定冷静的声音都在发着抖,像是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我师父的……尸身,葬在哪里?”
“苍鳞山西峰。”游泽轻声答,语调温柔至极,“掌门当时发现了剑鞘,猜想秦堂主可能就在附近,于是就命人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苍鳞山西峰找到了秦堂主的……尸骨。”
“西峰……”丁曦忍不住抬起头,有些恍惚的呢喃,“西……对着西境的平邺山,是么?”
平邺山、平邺山……
又是平邺山。
她师娘、以及丁符的尸身,都葬在那平邺山。她残损的记忆就是从那里开始出现断裂,有关那里的每一段模糊的记忆,都是她此生的炼狱。
她忽然闭了闭眼。
那张清妍好看的脸掩映在晦暗的灯光下,露出的神色分明已近崩溃,然而她死死地咬着唇,连半滴泪都没有落下。
而丁符似乎被吓傻了,那玉佩一动不动地挂在丁曦腰间,荧光猝灭,真正像个冷冰冰的死物。
良久,屋内只剩下默然。
又过了许久,游泽开口,很轻地喊她:“丁姑娘。”
丁曦抬头,露出的神色让他跟着蹙了下眉。
接着,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继续用那种很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西境,入地狱鬼门,把他的亡魂带回来。”
第9章 梦幽
丁曦有很久没有做梦了,然而今晚,那些被她忘掉的回忆又一次在梦里出现了。
那是在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她那时有多大?十二岁?还是十一岁?她不记得了。
因为记忆残损的缘故,有关那些年的记忆是片段的、模糊的,于是在梦里出现的时候,它也是模糊不清的——
但每一个片段,都很漫长。
意识渐渐模糊,她被困在这些梦境里,一点点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有的时候,她奔走在一处茫茫的冰面上。
四面都是彻底的白,远处的天与地紧密相连,几乎叫人分不出边界。而她是无边白色里的一个小小的蝼蚁,正在飞快地向前跑着。急促的喘|息声与风声在她耳边回荡,而哪怕双腿脱了力,还在疯了似地向前跑,仿佛身后有无数洪水猛兽要生吞活剥她一样,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扔掉背上背着的那样东西。
而有的时候,她躺在一处坚硬的地面上。
身后是一处恢弘的殿宇,一眼望不见顶端,而低下头,脚下是由白玉铺就的石阶,绵延数里,几乎看不清尽头。在她身前的石阶之上,躺着无数森然的白骨,白骨之下又淌着无数猩红滚烫的血,那些血浸透了她的衣衫,而在她周围,地狱一样的火光正在遍地焚烧。在这火光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朝她走来,在她仰头看向他的时候,对她挥起鞭子,一下、一下,打得她灵魂都在抖,而她却仍在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什么东西不放。
无数个这样的片段记忆交缠在一起,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回想起来,然而却总是看不清自己背上或者怀里护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次,在今晚这一次的梦境里,她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