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愕然,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于是见状,那少女再次在她的后背上写起字来。
于是她连忙闭着眼感受起来,然而这一次,却是简短的两个字:苍梧。
与上一句相连,意思是:你不是颜兮,你是苍梧。
至此,那侍女终于彻底变了脸色,睁开眼愕然看向身后少女望着自己,却见对方正望着自己,在她再次开口的一瞬间,那双冷冷淡淡的眸中浮起一点微末的笑意,无声地朝她启唇道:
许久不见。
第57章 尾声|下
半盏茶后,西街巷尾。
木门矮屋里侧,顶着颜兮面庞的苍梧正坐在木案前,手里揣着茶盏,一瞬不瞬地望着另一侧的少女。
然而少女此刻却并未看她,只安静地垂首坐着,纤长的眼睫轻轻敛着,专心地饮着杯中已至冰凉的茶水。
看着看着,苍梧的眸中逐渐浮起了掩饰不下的焦急与心疼之意,捏着杯壁忍耐半晌后,见对方仍无反应,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了茶盏,斟酌出尽量平和的语气,同她张了张口。
“小曦。”她道,“跟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感觉到了她尾音中的颤抖,被唤作小曦的少女——此世的祝曦朝她望过来,一边放下茶盏,一边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无声摇了摇头。
动作间,她神色很淡,额间柔软碎发微微地垂下,其下笼罩着的眉眼间依旧妍丽如初,但那浅色眼瞳之中,从前惯有的锐利冷意不见了,只透着几分叫人倍感陌生的寂静神色。这神色衬得她愈显姿容姝丽,气质沉净,却又不知不觉地给她渡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死气与病气交缠,缭绕不散,于是那掩在之下的面容是远胜于白皙的惨淡苍白,叫她本就纤细的脊背愈发单薄。
而千年前那北境医神丁曦的影子再也寻不见了,一身傲骨被剔去,成了一株被扔下凡尘的空心病竹,落到了阴郁黑漆的泥潭之中,终日不见天光。以至于哪怕只是像眼下这般静坐着,也显得伶仃孑然,脆弱得好似随时都能轻易被打碎。
于是一旁的苍梧愈发觉得心口发疼,又想到方才从宋沛然之口得知到的她此世的遭遇,眼眶酸得通红,一时恨不能伸手走过去,像儿时那样将她揽入怀里,密不透风地圈护起来。
——天界杀神的女儿,她戕鸟一族的小殿下,怎的能受这样的苦楚?
可偏生,事实却是,她已孤身在这苦楚之中,过了一千年。
一千年了,自那次回溯之阵开启,她便离开仙界,带着灵力枯竭的残躯入了轮回,以灵魂投生开始转世。而后,每一次往生,她都会选择命格衰微的孱弱之躯,以凡人六感来历经种种苦难与病痛。
活着时,因病痛缠身或屡遭劫难,她或目不能视,或口不能言,却总是要担着“医女”之名来救济世人,唯独不渡自己。而死时,往往不过十八、十九之龄,却已是被摧残得形销骨立,心如枯槁。
而她这般折磨自己,却不过是为了千年前在回溯开启之时,跪在娵紫身前对着众生许下的“赎罪”二字。
——以自身灵魂的千年之痛,赎妖族帝后的杀戮之罪。
哪怕彼时,浮游剑的每一次出鞘杀人,其实都是她在以命救人。
如何救人?不过是利用那个被杀意操纵的帝后,令其在提剑杀人的同时,将剑身上早在那次雨夜里就刻好的回溯符文转入众生体内,锁其魂魄,以换得最终所有阵法一同开启之后的“死后重生”。
但她仍是认了这份罪孽,担了这份罪孽。
因为她始终觉得,救人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焚了神骨、真正开启了阵法的……泽尤上神。
是了,没错。她想。
她的夫君那样好,因此,那些所有的功德浮屠都该归于他,而其余所谓杀孽冤罪,让她自己来承担便好。
这样固执地想着,她便慢慢理所应当地觉得,只要自己担下的罪孽越多,那么,等到她夫君的可能,便越高。
因为于她而言,夫君是命中至幸,是她穷尽一切才可求来的福祉。所以,当福祉被命运收走,为了将其求回来,她便生出了放不下的偏执执念。执念愈来愈深,逼得她不停赴死转世,换取折磨,哪怕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魂魄在转世里一世比一世孱弱,也从未叫她放过自己,所选的命格,一次比一次病重,一世比一世寒苦。
她难过么?苍梧想。不,她分明是不难过的吧?
若非如此,为何在不久前,那宋沛然用她这一世的痛苦经历那般羞辱她的时候,除却因旧疾发作而发出的咳嗽,她都没有多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