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那屏障许久,而后终于在灵力衰竭之前,找出了缘由——
缘由,在他。
原来此刻他并非是在安眠,而是正施展着一种神族疗术。
这种疗术名叫“渡生”,施术者须以自己作为灵阵的阵眼,摒除所有的杂念,将全身灵力抽离至体外,而后再按照特殊的方式运转这些灵力,从而为受术者疗伤。
此术效益极佳,但异常耗费心神,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察觉到这一点,丁曦整个人先是狠狠一怔,接着蓦然生出了一种浓郁的情愫。
“以命换命……”
这四个字在她苍白的唇下滚过一圈,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只带起几分微弱的气流声,可却在落下的刹那,勾得她忍不住心生悲意。
那悲意瞬间模糊了视线,又叫脑海中本就混乱的记忆愈发混乱,下一瞬,她的眼前恍若出现了一双微微含笑的眸子,那眸子望着她,隔着记忆里那榕树下的斑驳月光,那人语气温和地道:“我会拼死护着你。”
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悲意决堤而起,惹出钻心的痛意,她发着颤,伸手回抱住了他。
夫君。她张了张唇,无声的呢喃着。
分明……分明你也受伤了。
分明你连记忆都不全,却还记得……怎样来护着我。
夫君,夫君,夫君。
她贴着他温凉的胸膛,缓缓的低念着,可无论怎样用力地张口,都发不出半分声音,于是逐渐生出了几分绝望。
微弱的哽咽再也无法抑制,断不掉的泪珠转瞬间就沾湿了她的面庞,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并非恨她,仍是深爱如从前。
可眼下,她却已经与他同入囚笼,再也没办法救他了。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仅剩的灵力已经被连续几日的探灵术给耗尽了,此刻连阻止他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施展渡生,用这耗命的法子,替她留下这半条残命。
可若以后,妖王再给他下令,叫他逼迫自己开启探灵术,那时,又该怎么办?
她死了便死了,也并非什么紧要之事,可她的泽尤哥哥还深陷泥沼,满身枷锁,届时一旦被妖王施加炼骨之术,将他变成了真正的魔,那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他本该……本该是受万人敬仰的上神啊。
眼泪不断落下,她的呼吸渐渐乱了,好半晌,才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将那哽咽声压回了喉中。
哭泣声停了,屋外的雨声却越来越大,嘈杂若汪洋潮生,裹着风声奔袭而过,而四面仍彻底的漆黑,唯有她睁着眼里还落着半点光亮,仿佛是黑色汪洋里的一豆灯火。
微弱,而又苍白。
那苍白的光亮生在她浅色的瞳仁里,火苗般微微窜动着,眼看就要在这黑夜里黯淡下去,而恰在这时,一道闪电骤然自天际劈下,将那双眸子猝然被点至雪亮。
决绝之意,蓦然而生。
既然如此。她心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天下已乱,弑神之战近在眉睫,当今天帝亦不得不杀之,而推动所有这一切的妖王姬肆,下一步便是要逼迫她助他完成炼骨之术,而后再破除自身封印,唤醒杀伐判之力,与游泽一同造下屠戮九洲的滔天重孽,以冤罪铺就通天之路,登上赤霄殿,完成他所谓的“复仇”之计。
既然如此,那我便……便如他所愿。
我便如他所愿,唤醒杀伐判重回六界,此后,若我能留有半分神智,便借那至煞之力,烧光这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照我身侧之人彻底清醒。若我神智全无,成为美人劫之下的杀人傀儡,便替他造杀孽,弑众神,再以如梭之术献祭自身,逆转天时,换回天下生灵。
两番破局之路,皆只需我一人身死,当真是再划算不过。
思及此,她猛然抬手,调动仅剩的灵力,以手结印,毫不犹豫地点向自己的眉间。
巨大的光亮骤然从她指尖亮起,美人劫留下的花钿顷刻被抹去,又在下一瞬,以一种更为夺目的殷红再次出现,九重花瓣寸寸舒展,花蕊之处几乎成了深如墨色的乌红。与此同时,体内的温柔骨被惊动,开始从她背后肆虐起来,挑起了疯狂的痛意,可她手中的动作却未曾有过半分犹豫,于是转瞬之间,她的双瞳就成了一片纯粹的银白。
那银色的双瞳缓缓转动,望向身侧人的面庞,刺目的神光之下,那双紧闭着的桃花眼终于缓缓张开,望向她,显出了几分被强行唤醒之后的迷茫。
然而下一瞬,他意识到了什么,接着整个人狠狠一颤,猛地恢复清醒,脱口道:“你在做什么?!”
丁曦朝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