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久以来的昏睡,她的双腿与她的身体一样,其实都没什么力气,而方才,她又陪着姬肆站了许久,早已经僵木得没了知觉,故而刚一抬步,她便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酸痛感随着她的动作侵袭而来,但她却顾不上缓和,只强逼着自己迈开步子,朝着不远处,仍然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游泽走了过去。
而后,她屈膝蹲在游泽身前,终于没有再想不久前那样刻意避开他的神色,而是颤抖着、鼓起勇气看向他。
然而,只一眼——
只一眼,方才在姬肆面前,那双眸中维持着的镇定骤然崩塌,顷刻间,那眼尾处就泛起了薄红。
她看着他,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跪在地上的可怜傀儡,周身上下,皆是看一眼,都会觉得疼的惨状。
苍白的面庞已经被血色浸透了,披散的长发凌乱不堪,脖颈被噬魂链纠缠着,勒出的血迹,那血迹都已经凝结成了黑色,也不知道是叠加了多少次,而最疼的,却是他的心口之上——
那里插着的重剑已经被姬肆带走了,却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足足有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骇人的煞气还在其上穿梭着萦绕不散,猩红而滚烫的血水从中汩汩淌下,又一点一点浸透了他身上的黑色衮服。
整个人,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捞出的一把断剑,残破不堪。
“游泽……”
她忍不住轻唤他,然而对方却并未有半分反应,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坐着,眸光涣散,神色空洞,仿佛失了魂魄的傀儡,感觉不到半分痛意。
于是那痛意以千百倍返还到了丁曦身上,她看着他,心疼得几近窒息。
是我的错,她想,都是我的错。
若不是为了我,你便不会入这轮回,也不会受这样的剜心之痛。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滑落,接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衣袍,想要替他疗伤。
然而等她强逼着自己缓缓抬眸之后,却看到了她此生最大的噩梦——
全是伤口,全是血痕。
随着衣袍褪去,那胸膛之上,数不清的血痕仿佛蜈蚣长虫一般,争先恐后地落入她的眼底,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可怖的形状。
它们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长,新伤与旧痕彼此交叠着,错落着,爬满了他的胸膛、手臂、脊背,她一一看去,竟有上百道!
上百道血痕,带着赤红的、鲜艳的血色,将那苍白的肌肤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以至于甚至都分不清,哪些是剑痕,哪些是刀痕,哪些又是勒痕。
于是剑痕的刺痛、刀痕的钝痛和勒痕的绞痛通通混杂在了一起,像千百只蠕虫一样,疯狂地朝着丁曦奔涌而来,露出凶恶的嘴脸,狠狠地咬上了她。
魂飞魄散,痛意彻骨。
眼中的泪水忽而决堤,她终是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出声。
怎、怎么会这样?
游泽,她的游泽哥哥啊……怎么会伤成这样?
一百多道伤痕啊!一百多道!——他该有多痛?
可是他感受不到,哪怕她哭得声嘶力竭、几近崩溃,他都感受不到,于是她只能将手指触上他的心口,想要替他疗伤。
可她哭得连指尖都在抖,灵魂都在颤,整个人都被推上了崩溃到几近要发狂的边缘,于是平生第一次,竟是连杜灵符都忘了怎么画。
杜灵符、杜灵符……她师父教给她的第一道符咒,可用于护人心脉,止血结痂。
但是。她想。但是止住了他的血,又能如何?
她想救他……可她该如何救他?
他满身枷锁,哪怕是自己治好了这满身疮痍,依然无法助他逃出这地狱般的囚牢。
于是一个声音在耳侧嘲笑起她来,说,丁曦,你算什么医神,你连他都救不了,你算什么医神?
何必用什么杜灵符?你哪里配得上用什么杜灵符?
那嘲讽声落下,无措和茫然奔袭而来,自责和痛楚淹没了她,在这灭顶的绝望里,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直到,她袖中的玉佩泛起荧光,而后荧光落下,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将她揽入到一个温凉的怀抱里。
而后,属于泽尤的温柔嗓音落在她耳侧,叹息一般,极轻极轻地低声道:“别哭了。”
“阿曦,求你,别哭了。”
低哑的祈求落下,明明还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清润语调,可这一次,她却分明地从他颤抖着的尾音里,听出了几分压抑着的巨大痛苦。
听上去……竟是比她还要痛、还要难过。
可叫他这般难过的,却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看到她哭了,仅此而已。
卿若蹙眉,君必忧之;卿若垂泪,君心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