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的头深深低下,连余光都看着地上青石的纹路,一把声音柔和清楚:“臣女傅青栀,参见皇上、皇贵妃,愿皇上万福金安,皇贵妃娘娘康宁如意。”
上首传来一声轻笑,皇帝侧过身去,向皇贵妃说道:“这个秀女倒有些机敏,没闹出先前那几个祝祷‘千岁吉祥’的笑话。”
傅青栀心里一紧,她知道除了皇后与太后,是为正妻身份,有资格请安时被许千岁,皇贵妃位份再高,终归是妾,是不能与“万岁”并称的,然而皇上在此刻如此说,难道不怕卢氏心里不舒坦么?
青栀隐隐觉得,或许就这么一句话,皇帝已经为她在后宫竖了敌。
然而皇贵妃卢盈真久在宫闱,心里如何想唯有她自己知道,面上倒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说:“臣妾听闻傅尚书教女有方,现在看来确实进退有度。”然后又和气地问傅青栀,“平日里在家都学些什么?”
傅青栀低眉顺眼:“回娘娘的话,臣女在家多习针线女红。”
“哦?”座上的皇帝忽然动了一动,坐起了身,饶有兴致地问,“听说傅崇年很是疼爱儿女,女儿虽不去书院读书,却请了女先生到家中授课,没有这事么?”
傅青栀镇定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有此事。家父为臣女与长姐请了先生,教习琴棋书画,可长姐聪慧,臣女愚钝,只学得皮毛,实在不值一提,让皇上、皇贵妃娘娘见笑。”
皇帝点了点头,皇贵妃明白这意思,眉眼弯弯地笑,和气温柔地说:“想来傅姑娘是谦虚了,瞧着真是谦和有礼、落落大方。”跟着又偏过头去和旁边的司礼太监说:“还不留牌子记名。”
第四章 :珍珠
傅青栀的心沉下去,不知是解脱还是再无退路。钦天监说八月十七是个好日子,果然万里无云万里天,仪元殿里沉静凉爽,幽幽的龙涎香在鼻尖旁萦绕不散,有人递给她玉牌,她不抬首看一眼,只双手接过,深福谢恩。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谢恩的话,只晓得都是早就想好的,眼下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跟着便退回秀女那一列中。
一阵微风拂过,青栀身上似有些舒坦,又有些粘腻,心里蓦地想起一句诗:漫道秋风好,秋风易白头。先前还不觉如何,眼下却应了她不可言说的心境,而接下来那些秀女是被撂牌子赠花,还是记名字留用,都不再与她有关。
傅青栀从仪元殿出来,自有小太监带她出宫,并恭贺:“小主一切顺利,三日后就会有宫里的姑姑到府上教习内宫礼仪,还请傅大人与小主准备好。”因傅青栀已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不能像原来那般称呼,从这一刻起,周围的人都要改嘴了。
等在宫门外的梳月赶忙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小心递过去,这是大人早就嘱咐了准备好的,小太监眉开眼笑地接着,上赶着又奉承:“小主得皇上看重,听说在仪元殿里很说了几句话,连皇贵妃都夸赞小主,教习姑姑必然也会选宫里的老人儿。”
青栀也不多说,只好脾性地笑道:“借公公吉言。”
如此便上了自家的马车,临走前吩咐道:“梳月,你留个人在这宫外等着,若是孟家小姐出来了就去问问,结果怎样。”
梳月应声,嘱咐了一个随行的小厮好生打听。傅家的马车扬尘而去。
到了家门,傅崇年领着一众人已在门口等待,傅夫人叶氏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见到青栀下马车,赶忙擦干净,随着傅崇年行礼,尚书府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片,都道:“参见小主。”
傅青栀没曾想是这样的阵势,慌忙把父母扶起来,又让二哥也快快起来。叶氏一辈子过得顺遂,傅崇年虽有小妾,却一个也没让生育儿女。
她自打嫁入傅家,中馈大权就稳稳当当捏在手里,傅崇年也对她耐心和顺,她不懂自己的女儿怎么一下就入了宫,之前可是盼望女儿能和自己和青杳一样,嫁一个满心都是她的良人。
青栀必会入宫的事傅崇年一直瞒着叶氏,直到今日有人来宣上谕,实在瞒不过去,方才让她知晓,这一下对于叶氏来说如同碎瓷片往心上割,这个最稀罕最捧在手心的小女儿,一旦入宫,连什么时候能见也不晓得。
念及此,叶氏起身后,就又要流泪。傅崇年制止了妻子,握着她的手臂温声说:“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主能得选,是喜事,我们也该当行礼,小主下次便不该拦了。”
正堂内,晚饭已经摆好,傅青栀坚决不肯坐上座,所幸是在家中,没人会把这事往外说,一家子便还是原来那样。席间叶氏自然有些怨言,傅家烈火烹油的富贵,自然也不必要青栀入宫来鲜花着锦,但这样的话不过亲人间说一说,谁也不敢拿自己同天家去比,青栀知道母亲是心疼她独自入宫,只能着意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