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安慰道:“母后这话就不对了,母后的智慧,是臣妾和皇上都要学的,等活到了母后的岁数,恐怕臣妾远不如母后清明呢。皇上一定想知道自己还能为母做什么,母后且随心而言罢。”
她的话永远透露出一种安定的力量,让周遭的人可以在刹那间静下心来,坦然面对着即将来临的事情。
太后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孩子,哀家多半等不及皇上回来了,皇上不在,哀家入皇陵之期恐会往后推,到时候你帮哀家告诉皇上,哀家不愿与先皇合葬,哀家知道这有违祖制,但这是哀家唯一的心愿。”太后苦笑了一下,“自然,天下未平,若大臣们极力反对,就罢了。”
青栀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这事儿太大,一时半刻,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倒是春羽擦着眼角道:“主子,您何必如此?”
太后的混沌的眼睛看着床帐,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旁边亦都是寓意极好的花草以及大朵的祥云,然而在她眼中,越过这重重叠叠的富贵,却不知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哀家与先皇,虽为夫妻,却无甚情意,想必先皇,也不愿意身边葬的人是哀家吧……”
“主子,您别这样想。”春羽知道太后心中所有的苦,却还是得劝,“若不是心中由您,当初又怎会立咱们皇上为太子呢。”
太后充耳不闻,目光有些发直,怔怔地呢喃着,“哀家吃斋念佛,为哀家的后人积攒了功德,也算是足够,希望来生,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曾经凭一己之力在后宫里一步步走到最高的地位,又将儿子扶上了皇位,太后也算是女子中的豪杰,然而临到了了,她细细思量后说出的企盼,竟然是“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青栀不知道这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究竟是怎么样熬过先前的年岁,但蓦地回想起自己在木荷轩生下端婳之后,太后过来,说确定了自己陪伴卫景昭走完后半生,再之后,拳拳爱护之心,并没有作假,眼眶亦是一热。
“好,臣妾答应您,一定为您争取。”接着她回过头去对梳月说:“启安端婳这些时候一直记挂着母后,你跑一趟,带他们赶快过来。”
因着太后自己不愿意病痛的样子被孙子孙女们牢牢记住,不肯让他们守在万寿宫,青栀也一直顺着老人的心意,然而这一次见面,恐怕会是最后一次了,太后自己也没拒绝。
青栀吩咐完了,又问:“母后还想见谁?臣妾让她们快些来,明艳也很担心您的。”
提及孩子们,太后努力笑了笑,笑开了满面的慈祥,“明艳已经出嫁,嫁的是好人家,哀家是放心的,哀家倒是还想见见敏恪,这孩子,哀家到底也养了一阵子。”
青栀立刻道:“去薜萝宫请敏恪公主,速去速回。”
当即有宫人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然而只是这么一个须臾,太后突然大口地喘起了气,本来带着期盼的眼睛熄灭了所有的光芒了,青栀的眼皮跳了跳,凑近了几分,接连喊道:“母后,您再撑一撑,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延福殿中的烛火跳跃不定,像是被灼烧的蚕丝,以怪异的形状蜷到了一起,外面风声不停,惶惑地刮过,衬着这样的光芒,把人心都跳乱了。
太后知道人生的火焰即将熄灭,拼着最后一口气骤然起身,死死握住着青栀的手腕,道:“孩子,孩子,记得我的话,你也要好好的,和昭儿一起,你们互相伴着,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说完这句话,她身上的力气似乎在那一刻被抽光了一般,颓然倒在刺绣精细的软枕上,双目慢慢阖上,而那只苍老的手,亦缓缓滑落。
青栀先是一怔,才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明明眼下已经是春天的时节,那春鸟叫出来的声音,还是显得凄凉,一声一声,细弱地传进延福殿里,好似国丧时的啼哭。
咬了咬下唇,青栀道:“姑姑,去喊太医,快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定论
春羽浑身如筛子般地抖,显然内心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捂着嘴出去,不一会儿,身后跟着严裕进来了。
严裕上前探了探太后的脉象,猛然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钝响,“太后娘娘,薨了!”
明明已经知道的一件事,太医的话却像是棺材上钉下的那最后一颗钉子,不仅钉死了事情的结果,还狠狠钉在了青栀的心口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本以为并非亲生母女,本以为自己纵然难过,也会不声不响地咬紧牙关扛下去,谁知真到了这一刻,青栀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受不住,想要大哭,想要用任何方法挽救老人家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