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秋的眼光黯淡了许多,她垂下头,半晌也没说话。
怡芳试探着问:“岚秋姑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能证明那些事都不是主子做的?”
岚秋抬眼,语气斩钉截铁,“我已经说了,主子确实做了,此话不要再问。”见怡芳的脸上挂着失落,岚秋柔和了几分,“小丫头,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遇见的吗?”
思及旧事,怡芳的表情鲜活了些,“记得呢,我初入宫时才九岁,那时候您是御膳房的人,我跟着的那个嬷嬷受了上面的气,转头就打我骂我。那天在凝碧池的一个假山根下,我正哭,您经过了,看见我一身的伤,就问我怎么了。后来您帮我出头,以虐待宫女的罪名罚了那嬷嬷。那之后,我再犯了什么错,也没受过这样的苦了,都是您护着我才会这样。”
“还记得啊,这么久远的事了。”岚秋微微一笑。
“当然记得了,当时想着还要那么那么久才能出宫,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好在姑姑你像亲人一样,一点点地教我。”说道这里,怡芳有些气馁,“其实今儿早上我去找了赵公公,可惜赵公公没有见我,我是想求他许我见一见姑姑。”
岚秋不胜感慨,”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已经很感动了。怡芳,我知道你喜欢瑾嫔,但她已经没有离开出云阁的机会了,若是你有了空,可以去瞧瞧她。”
“姑姑,您还记挂着主子?!”怡芳有些惊喜。
然而岚秋却立马偏过头去,声色泠然地说:“不,我没有记挂她,但是想托你帮我给她带一句话,你记住了——整个锦绣宫里,能让我托付后事的只有怡芳,如果主子往后也有要托付什么后事,也可以找怡芳。”
怡芳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姑姑,这句话,这句话同咒主子死有什么分别!”
岚秋却说:“怡芳,实话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饮下鸩酒,不多时便要死了,这是我死前的唯一心愿,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怡芳纠结无比,几乎就要哭出来,“姑姑怎么,怎么会要死了……”
“你只需回答我,能不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岚秋的声音忽然严厉了起来,“我不许你委婉与主子说,必要一字不差!”
怡芳被这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终于还是说:“我能。我会想法子去见主子。”
岚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但是犹不放心,“我说了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怡芳定了定神,虽然遭逢大便,那一份聪明伶俐倒是一点儿没扔,“见到主子后,转达岚秋姑姑的遗言,‘整个锦绣宫里,能让我托付后事的只有怡芳,如果主子往后也有要托付什么后事,也可以找怡芳’。”
说到最后,她的声调虽然微微颤抖,但还是说完了。
岚秋的脸上露出异样的欣慰,忽然说:“你走吧。我没什么心愿了。”
怡芳急切地把手伸进去,却只能抓住一抹虚空,“姑姑……”
“走。”岚秋面容平淡,“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离世……”
怡芳饮泣不止,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岚秋已经感觉到身体不甚舒服,但仍旧强撑着对黑暗中的小全子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你听够了吗?”
小全子笑嘻嘻地走出来,“岚秋,没想到你真的不会背叛纯孝皇后,方才若是你与那个叫怡芳的小宫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今儿就不会活着走出慎刑司!”
“我当然不会背叛。”岚秋缓缓地躺在看不出颜色的地面上,“纯孝皇后于我有知遇之恩,还曾救过我哥哥一命,发作这事儿之前,还安排好了我的家人们。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不利皇后的事?”
小全子听后,不免也感慨了两句,“做奴才做到你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了。不过你真的有那么狠瑾嫔?”
岚秋转过头去,“是,如果不是因为说了那些关于傅家的话会造太多无辜的杀孽,我当时一定是会说的。因为倘使没有瑾嫔,我便不会被派去锦绣宫,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小全子叹了口气,“咱家明白了,等到时候给娘娘回禀,自然不会胡乱嚼舌根,你安心去吧。”
那样寂静而又漫长的时间里,岚秋一点点地体味毒药入侵身体的痛苦,阎罗殿的大门一点点地在她面前打开,慎刑司幽暗的烛火似乎已经变成鬼火幢幢,燎烧着人心。
是,岚秋觉得自己是该下地狱的,毕竟做了那么些违背良心的事。
眼前有卢盈真和傅青栀两个人冷冷的面庞来回交替,岚秋意识模糊,备受煎熬。
等到临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瞬,岚秋忽然开口,问了句:“皇后,您到底是因何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