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几乎要捶到地底里去,连摩拉克斯也忍俊不禁,若陀双手抱怀,睥睨一切:“……一群烦人家伙。”
他忽而又复了笑,把揣在胸口的手放下:“我才从在层岩巨渊过来,有矿工在里边找到种新矿石,比夜泊石还亮,我去取了给你们打些器物吧,你们真是上辈子向我来讨债的——腌笃鲜炖好了吧?可别炖过头了。”
帝君颔首,描金的缠枝碗筷玉杓出现了魈面前,红瓮无风自来,雪花汤头合笋肉倒在碗中。鲜香浓郁四溢,华予吞咽口水,她陡然一拍脑袋:“哎呀,忘了魈了。”
还没理解山主的意思,他头上遽然多了顶花冠,帝君和龙王也灼灼看来,脑门上陡然沉了不少。魈在光莹白玉桌面上,看到翠柳条间除了别有水润鲜花,又突然多缀了晶亮玉花和黑铁花。他倒吸凉气。
“这样就齐了,开吃开吃!”
山主吆喝着攥住了筷子,他们三人边吃边笑,甚至山主还在挟了筷添他碗里,双目放光地让他多吃快长大,帝君和龙王也一副身深受迫害地给他碗里添菜,企图转移山主对毛绒绒的注意力。
他吃得战战兢兢,却在他们的谈话里放松下来。帝君他们间的情谊,大约和他与浮舍他们一样,所以他在竹林里听到的帝君和山主的谈话,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微风吹过,翻飞的竹叶片遽然落在魈的肩头,他伸手去摘,却遽然嗅得一丝桂香,他仰头。
帝君花环柳枝间,粒粒如金栗的桂苞开了。那花环上缀了许多的木樨花,珠英绮粲,风一吹,天香自飘。
可眼角余光里,魈又看见山主的鬓角,猝然有从未见过瑶玉花缀在发间垂芳,郁金琼蕤悄然绽开,像玉器有了生命,倾吐出氛氲清香。
木樨为岩客,那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热意几乎又要回到面上,魈胡乱往嘴里塞着笋肉。他吞噬过无数美梦,所以大概明白,他窥探到的情状一角,或许不到他所见的万分之一。
……不是错觉,但似乎只有他知晓。
魈是顶着叮叮当当的花环回去的,他仍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被应达问起,才发现自己手里的衣衫忘了送出去。
伐难掩嘴直笑,听了魈磕绊的复述,说他们也要效仿帝君,五夜叉人手一顶花环。她说做就做,手上编织不停,弥怒揉了下他的头,也兴致勃勃加入了水夜叉的阵营。
应达笑着托腮看魈:“我们的小弟啊,真是戴什么都好看,人比花娇~咦?”
就当魈满头青筋想提枪纠正火夜叉的说法时,有什么遽然从他头上堕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玲玎一声。
他们都看过去。
一朵黑铁花卧于尘土,折断一瓣。仿佛将要锈了,光彩尽熄。
第19章 夔龙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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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陀的磨损其实是有先兆的。
他和他们说什么层岩巨渊下边挖出新矿石,要给他们打器具,后来兜转又没能找到。他纳闷说自己明明见到了那奢美的琳琅,那上边还有奇怪的文字,他虽然看不懂,但却觉得很熟悉,只是转眼就不见了。
华予笑若陀老眼昏花,被他一拳捶在头上,倒是摩拉克斯感兴趣地问了问。
即便年轻时曾目睹过天星坠下,形成巨渊,摩拉克斯也没仔细在巨渊之中探索过。若陀较他更为年长,又长期生活在土岩间,连他都没见过的矿石,摩拉克斯自然想一见。
可他们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等来的却是日益变得陌生的若陀。
“小花是谁?”
华予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若陀口里听到这句询咨。石塔般的龙王平静地看她,眼里俱是不解和迷惘。
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话音都有些惶恐了:“我是小花,大名华予,我就是不想和你去打铁,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若陀想了许久:“华予,是摩拉克斯身边那个山鬼……哦,小花啊,我怎么没认出你来!走,我们去打铁去!”
平素华予只会溜之大吉,可那天她却老实被若陀提溜着去了匠铺。她原以为那天只不过若陀逗她的玩笑,事态却开始滑落深渊。
他第二次发作,思考她的名字时间更长了。
“华予是谁?”
在黄昏色的暮瞑中,若陀不明白地问她,他像一台上了年纪的器械,不经意间生了无数遍蔓的龟纹。细草在夕熏下染上血红,华予嗫嚅嘴唇,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在长河落日里奔跑,用干涸的唇瓣向摩拉克斯倾倒仓皇的句子,她内心的惶恐像咆哮卷起的巨大海潮,要将她整个人悉数吞没。
没有接触魔神的祟怨,没有被漆黑力量沾染,元素力运转正常,龙王的外表未变,内里却有什么在慢慢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