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从书桌前面站直了身体，转身走了两步，坐到了自己的那张床上。
在狭小的宿舍中，两张床基本没什么距离。农民的女儿对着沃尔库塔的学生，两者间的距离近到能让贝尔博娜看见汉娜每一份不安带来的肌肉颤抖。
在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贝尔博娜突然说起了汉娜完全想不到的话题。
“雷列耶夫男爵完全是对外用来交涉的名头，所以你不知道帝国人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像是首府行星和以驻人、商业交流为主的行星里还好，这种星球基本是没有主人的，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数也不会出现一个人和其他人等级差距过大的情况，所以行事都会有些顾忌。”
“农业星球和工业星球才惨。”
“我不太清楚工业星球会是什么样的，听说因为连生存资源都不能自己生产，所以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吧——我指在脱离了工厂之后。”
“没有工作的话，工人们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比起来农民还好吧，至少农业星球上总有长草长灌木的地方，至少在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有能吃的东西。”
——什么叫至少还有能吃的东西？
想要询问的人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也没有听别人问题的意思。
“不过荒地很少，不够养活没有地的人。有地的话，就一年到头都埋在地里，但最后也不一定能养活自己。”
“因为地都是属于贵族老爷的嘛。他愿意租给谁种就给谁种，不愿意的话那租不到的人就也变成了没有地的人了。”
贝尔博娜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像是想要做出一个笑容。
“每年大部分收成都是要交给农业星球的主人的，然后剩下的两三成要支撑接下来的所有支出——能源，肥料，种子，租用的机器，家里人到下一次收获之前的口粮，还要挤出一部分作为之后生病或者出什么大事的准备……全家人拼命地干，一年到头也就是够把一家人养活到年底的。想要读书很难，幸好现在终端上的教材可以抄下来，买一份就够家里所有人一起用，抄下来的纸倒不算很贵。”
“不过就算这样，也一定要讨好老爷们才行。就算地是祖辈买下来传到手里的，我们也是活在贵族老爷的领地上嘛。他们想要拿走你的地可很简单的。”
“大家都是，一定要讨好贵族老爷们。不管用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都行。”
汉娜沉默地看着贝尔博娜。
贝尔博娜专注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我的姐姐就是这么被送给老爷们的。”
“当时说是要给科列宁子爵看看……但谁信这个啊。我们哪儿接触得到子爵老爷，而且农民的女儿能漂亮到什么样——不过就算是送给管家，或者管理农业星球的人想要转手卖掉她们，我们也什么都不能说。”
——！
“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家里年龄合适的女孩子都送过去。还一定要自己筛一遍，不够好看的都先自己挑出来。”
“娜斯卡那个时候一直在哭……大哥、奥利、我和科斯卡偷偷带着她逃跑。”
“但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所有人都围在那里。
贝尔博娜和娜塔莎的父亲母亲，邻居农场特别喜欢娜塔莎的婶婶，会偷偷塞给娜塔莎昂贵品牌巧克力的大哥哥，更多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叔伯姨婶兄长姐妹。
所有人都围在聚集了要送给管家的女孩儿们的房屋外面。
他们面对着房屋而不是外界。
“因为所有人都承担不起惹怒一个管家的后果。”
“然后我们也退缩了。”
“娜斯卡被送走的时候，我痛苦得想死。”
“我觉得我接下来的生命是一直在吃着她才延续下去的，我在吃人，在吃一直爱着我，也照料我保护我的姐姐。我们的父亲母亲几乎全部时间都放在农场上，从奥利——我二哥开始，我们都是被娜斯卡和大哥带大的，然而我在吃她——”
“但最后我也没死。”
汉娜猛然抬起了脸。
被注视的感觉在训练后非常明显，尤其是带着强烈感情的注视。
“我和奥利始终不接受这件事情，所以我们拼命学习，努力尝试抓住能抓住的东西，希望这样就能在某一天把娜斯卡带出来。要是她在那之前已经死了，那就让后面更小的那几个不用再遇上这种事。”
——但娜塔莎她不需要这个。
——可总有人需要他们想做的这些事情。
“死了什么用都没有。”
姿势变成了仰躺，两只手垫在脑后的农夫的女儿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声音轻飘飘的。
“从一开始，白塔就已经盯上了沃尔库塔。贵族瞒下领地上的进化者这事儿再普通不过了，根本没谁会因为这个死的，被发现一般就是丢个脸，丢几个工厂，连一颗工业星球的价都不值。不是因为你们几个才让白塔盯上沃尔库塔的，这只是个借口，没有你们也有别的，就算沃尔库塔一个问题都没有，白塔也会编出来几个让皇帝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