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们体态轻盈,动作灵活,走着小莲步,绕到了台前,若不是看到它们露在白袍子外面的假手,只怕会真把它们当成真人。它们站定后,咿咿呀呀开始唱了,虽然只有一个声音发出来,但是所有纸人都做出唱戏的姿态。
唐泽竖着耳朵,但是还是没有听懂,只能听出来唱得是南方话,而台上只是这十几个惨白的纸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也没有互动和场景能供他猜一猜。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做英语听力,只能听懂几个简单的词。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来了:“好听吗?”
这声音有些稚嫩,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唐泽被她突然出声惊了一身冷汗,沉默了一下,继续假装没听见,不作回答。
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唐泽觉得自己左肩膀一凉的同时,声音就在脖子的左后方响起来:“好听吗?”
话语间带来的阴风吹在耳朵上,唐泽一阵恶寒,在树林里看到那个小女孩,充其量到他的腰,是怎么正好对着他耳朵说话的?唐泽忍住不去想象小女孩脖子蛇一样身上,脑袋凑到他旁边的场景;也拼尽全力让自己一动不动,不要让自己瞥到后面的那颗头。
他觉得自己左边胳膊冰一样冷。
“好听。”他死死盯着前方的戏台,硬着头皮说。
这时候,戏台上所有纸人发生了变化,白袍子里面渗出了血,染红了袍子的下半部分。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面流着,浸湿了简陋的戏台。
坐在第一排的大哥大姐们还是一动不动,丝毫不怕血溅自己身上。
“你怎么想?”
身后传来第二个问题。
“...想什么?”思考之后,唐泽觉得还是要把出题老师的意图明确一下,于是鼓起勇气低声问。
身后没有声音,唐泽后脑勺的鸡皮疙瘩却慢慢被激起来了。他看着戏台,过了几秒,才慢慢地说:“我真听不懂啊,它们唱的是方言啊...我老家不是这儿的。”
唐泽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张哥要掌握那么多语言了,这年头掌握多掌握一门语言是多么地重要。
身后的厉鬼似乎也无语了,半晌无话。然后,唱腔在身后响起来了,是身后的小女孩在用普通话为他清唱:
“
山峣沟下野草青青
举目四望只见天黑
本应该盈盈笑语日日庆
哪知道愁肠百转夜夜悲
天公你无眼呀——————
只因他要添丁
不做人来做盗贼
白头寻女泪已莹莹
万里之外正卖肚皮
东奔西走不远信命
几番奔逃双腿已废
气若游丝身似浮萍
眼既哭瞎只剩苦悲
.......
”
她唱的时候,戏台上纸人的表演依然在敲锣打鼓地紧密进行着,但是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成了背景音。这一片天地,似乎只有身后的清唱声。虽然用的是普通话,但是还是带了一种特有的软糯。
她唱完了。
唐泽遍体生寒,在她唱的时候,自己感觉不能呼吸,而且仿佛刚从冷水中过了一遍,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被人按进了水里。
“你听懂了吗?”
唐泽忙不迭地点头:“懂了,懂了。”
“好听吗?”
唐泽犹豫了一下,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觉得自己行走在钢丝绳上:“...好听。”
台上还在表演,戏台上的唱腔逐渐急促,纸人动作也越来越焦躁。
身后的声音还在贴着他的耳朵解说:“新娘子腿被打断了,从此以后只能趴在地上走了。这个家里的人为了惩罚她三番四次逃跑的行为,在她身上锁了一根锁链绑在院子里的树上。村子里的人虽然也有看不过眼的,为了让自己家买来的媳妇都听话,也都默许了他家的这种行为。”
“买来的人,不给饭吃,毒打几顿,再烈性子也都会慢慢学会听话了。可惜这个还真是个硬骨头,跑了又打,打了又跑,关了几个月竟然发疯了,把自己生下来的小孩都掐死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啊——”
唐泽硬着头皮说:“不是。”
“她每掐死一个小孩,就接受一次毒打,不给饭吃。村子里的人都跟没看见一样...”身后厉鬼的声音依然柔和、安静,一副好嗓子,很适合来唱戏,可是这副甜美的声音却说出来无比恐怖恶毒的话:“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该死呀?”
唐泽一瞬间仿佛大脑缺氧了,头痛欲裂!
濒死之际,那种窒息感突然远离了他。唐泽拼命地喘气,头上汗如雨下。不,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水,就算是出汗,也没有这么多水——
唐泽惊慌地不断擦着头上冒出来的水。这水冰寒彻骨,不消片刻,冻得他额头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