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初晦忘不了鹿灵巧矫健的身影和不顾一切的一跃。
麖看起来那么弱小,连他说话声响了都能红眼眶,那一刻却仿佛无所畏惧。
白泽轻轻安抚少年的头顶:“做得好。”
后初晦也说:“你非常勇敢。”
少年似乎非常高兴,他弯起嘴角,再次闭上眼睛。周身笼罩在金色光晕里,很快光斑如萤火虫逸散开来。
“他去哪儿了?”后初晦抱着怀里空落落的毯子质问白泽。
“回去了呗,我本来就是着急随便抓了他来做壮丁的。事情办好了当然送他回去休息。”
“他会没事的吧?”
白泽看了看太阴,太阴挑挑眉毛表示与我无关。
“应该没事。”白泽讪讪一笑,补充道:“没准儿会发个烧什么的。”
后初晦也对白泽冷笑:“他要是傻了,我就来找你。”
白泽:…… 这个锅竟然无法甩给纪贯泽,好忧愁。
太阴猛地站起来,对卢梦龙说:“能换个场景吗?他们来了。”
卢梦龙也站了起来。他闭起眼睛,周边的景物被无形的风撕裂,重新拼合。
后初晦摘掉昂贵的袖钉,卷起袖子,凝视着远方逐渐显形的大海与朝阳。
金乌来了。
卢梦龙也是第一次尝试自主操控梦境中场景的变换。过去不管是在生死地、长街、还是雪场、罗刹神渊,甚至到了旸谷基地,他的梦境都是预设好的。所有场景的架构均靠他的潜意识来搭建完成。而在经历过这次的场景爆炸毁灭后,他建立起了一个“梦境奇点”。
卢梦龙在一片黑暗中,紧紧揣着两颗龙珠,拔腿狂奔。在逃跑的过程中,他想起了林凤黯曾经为他解释过奇点的多重含义。
林凤黯垂着眼睛,骨节分明的手在白纸上写下简单的方程式:g(x)|x|,奇点x0(由于它并未在此点可微分)。
“在实数中,某个未定义的点看似趋近至±∞,就是奇点x0。”
林凤黯说着,在纸上继续写:yx有一奇点(0,0)。
“此奇点含一条垂直切线。”
卢梦龙听得云里雾里,却记得那双漂亮的手在台灯下的漂亮阴影。
“几何学,比如线是一维空间,面是二维空间,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当它无限小时,取极限小的最后的一点。这一个不存在的点,就是奇点。”
林凤黯在纸上画了直线,平面和三维坐标,最后重重按下一个点。
“在物理学中,奇点用来描述黑洞中心的情况。因为物质密度极高,空间压缩弯曲在体积非常小的点,时空方程就会出现分母无穷小的描述,物理定律因此失效。”
而卢梦龙记得最清楚的是天体物理学上的解释,因为这个解释颇具浪漫主义色彩,文艺青年最容易理解这个含义。
“在天体物理学中奇点是宇宙生成前的那一状态,是我们宇宙‘从无到有的那一点’。”林凤黯手里的自动铅笔头指着那个黑点,说:“这是一切的肇始。”
于是卢梦龙在逃跑的时候,无端想起这个解释。
从无到有的那一点。
一切的肇始。
他记忆最初的是哪里?
不是青溪路父母的豪宅,而是外公外婆家的老洋房。爬满爬山虎和牵牛花的西面山墙,紫藤长廊,蔷薇围墙,梧桐香樟,客厅里准点报时的古老立钟,长廊上的摇椅和冰西瓜。
突然他浑身颤栗,脑海中的迷雾被强风吹散。
他怎么会忘记。
某个夏天的午后,烈日下,晒成非洲小鬼一般的林凤黯,站在蔷薇花墙外,用还没改过来的乡音,稚嫩地喊他哥哥,问他能不能进来。
卢梦龙隔着花墙邀请他进门。
小孩儿绕过围墙,从大门口半开的铁门那里露出半张晒得乌漆墨黑的小脸,脸颊上两坨农村红还未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他比卢梦龙小三岁,小时候的年龄差距总是很明显。从第一次见面起,他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可是这条小尾巴的存在确是在那一天的午后烈日下被承认下来了。
卢梦龙站在客厅里,把奶油雪糕递给林凤黯。然后用外婆家老式固定电话给他的养父家里打,接电话的并不是林凤黯的姨妈,而是家里的佣人。佣人说女主人出去打牌了。卢梦龙让他转达林凤黯在他外婆家,可能要住几天。
“有事找林凤黯的话,请林阿姨打我外婆家电话,阿姨知道号码的。”卢梦龙说完挂了电话。他知道林姨是不会轻易打电话的。林姨羞怯又自卑,谷雪芬是她渴望不可及的女性形象。卢梦龙的曾祖母毕业于解放前的教会贵族学校中西女塾,又去威斯里安女子学院留过学,中英文兼优,会弹钢琴,能唱昆曲。48年全家去香港,只有小女儿,也就是卢梦龙的外婆,不舍得离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留在了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