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转两转,走了有十来分钟,才来到那个姑娘说的地下室,等防盗门关上,她才一个趔趄,瘫倒在地上。
姑娘不知从哪里拿来了矿泉水和纱布,给她清洗了伤口,又包扎完毕。然后,仍和她保持着陌生人心照不宣的距离,蹲到另一个墙角去了。
闻山白摸着脑门上的纱布,大概能想象出自己的样子。十几天前,被人群殴时,就沾了一身灰土,这些天又没有洗漱打理,还在那姑娘面前放倒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土兵,再添新伤,大概看上去是有点可怕吧。
闻山白想着自己也有今天,叹了一声。学着那姑娘的可怜样,猫起来,用一种类似乞求的口气,小声问了句:“今天……还有吃的吗?……”
那姑娘愣愣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不知怎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将脸埋在膝盖上,笑了好一阵。
“……行行好,给点吃的?”闻山白尝试着,重复了下自己的意思,生怕对方没听懂。
其实那姑娘刚刚就听明白了,经她再提醒,才回过神,去壁橱里翻了翻,拿出几块面包,走到闻山白面前,递给了她。
闻山白笑着双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那姑娘也笑着,然后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好像,没有老大说得那么坏……”
闻山白叼着面包,心底泪流满面,只道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个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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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终章】相逢知己意,纵飞渡河梁(4)
战争爆发的第十天。
正面战场的消息还不得而知。但曲谷城里,已经越来越乱了。万幸的是,阿极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临时落脚点。
这是位于城墙脚下的一处隐蔽酒馆——没错,一家酒馆,在这个明令禁酒的国家,难怪不容易被发现。
如今躲在这里的,不只她们这些河梁人,更多的,还是没能按时疏散进防空洞的耳丹本地人。或者说,是不相信这届总统从而没去的一些人。
店主早就喝得酩酊大醉,在屋里走来走去,胡乱招呼着客人,手里舞着个瓶子,路过这边,还问阿极要不要来点。
阿极道了声谢,然后婉拒了。
酒馆里吵吵嚷嚷的,反正声音也盖不过外界的炮火。
阿极找了张报纸,席地而坐,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观察着身边的人,还在随身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距离她最近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还有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男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女人也不嫌弃,随口敷衍应承着什么。
她能听出来,这两人聊的,是在当地民众中常见的一些朴素观点。
男人的脸如猪肝色一般,醉得很深,话也说不清楚,只听个大概意思是:“(耳丹语)嗝,大妹子,我跟你说,‘人人平等’就是一句屁话!”
女人没怎么在意他说什么,只是提醒道:“(耳丹语)是是是……哎,酒,倒衣服上了。”
男人一挥手,把杯子丢开,仍然很执着地说着:“(耳丹语)没没事,你、你听我说!瞧瞧现在,自从有人把这话从外面带过来,怎么了呢?王没了,嗝……没人带着我们一起打仗,那些当官儿的,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比从前那会儿还阴呢!钱都跑他们口袋里不说,还没有王杀他们!”
“(耳丹语)那要不平等才好?”
“(耳丹语)这是什么好不好的问题吗?是要怎么平等啊?你告诉我怎么平等?是给不工作和工作的人同样的钱,给有学识没学识的人同样的地位,给品德好品德坏的人同样的名声,还是要怎么啊?”
女人似乎没什么脾气,对他的酒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想了想,说道:“(耳丹语)也对,是没有王在的时候好……”
男人又挥了挥手,故意反驳道:“(耳丹语)王好是好,但他也老说这种屁话。还说那是佛祖说的,更离谱。什么‘众生平等’,哈哈哈哈,从地上拔一棵草,让它和我平等,它认识我吗?我认识它吗?哈哈哈哈哈嗝……”
阿极压低了一些连帽,一边听着,一边默默在纸上继续写着。这些针对特定时期特定遭遇才会产生的观点,她总是很愿意去记点什么。
“哎,你怎么想?”
听见有人搭话,阿极才转过头来,发现是一同前来避难的一位研究者。
“你指的是?”她问。
“就他说的,”研究者指了指坐在酒桌边的瘦削男人,“你们史官不是见得多了,怎么想这种事?”
“……没有想法。”阿极道。
如果说那些话里面包含了什么时期流行的什么观点,她可以比谁都清楚地说明白来龙去脉,可要问她自己的观点是什么样,她却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