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天,交战一方的导弹遭到干扰,误落在耳丹国内,造成大量伤亡,也注定了它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会讨到任何说法。
于是,第二天,一生信奉宗教,且坚持素食的耳丹王,亲自扛着一头在爆炸中窒息而死的小牛,带着几位最信任的亲随,站在了河梁城外。
“我们为你们的隐居提供了上千年的保证,你们也为我们提供了上千年的保护,现在,你们会见死不救吗?”
他问,脸上却没有一点乞求哀苦的神色。只是那样冷静地,像个算好所有筹码的谈判者。
不一会儿,河梁执政中心的最高决策人,单手抓着吊环,飞跃悬崖索道,独自向这里而来。
而后,伸手抚摸着耳丹王肩上的小牛,阖上了那对还未瞑目的双眼,平静道:“生死之交,无需多言。”
既然双方都不能得罪,那就先选一边站稳吧。
从丛林,到雪山,从村落,到主城,一岗一哨,一兵一卒,就那样重新整合起了耳丹国全部可以为战的力量。
而河梁,几乎将所有驻守本部的人员都调遣了出来,撒在了两大阵营冲突的最前线。
无相记得,那段日子,不断有外派工作者回归本部,又不断有人填进战线。而她自己,也在十八岁,那个本该休年假的年份里,提了一柄仿制唐刀、一杆冲锋□□,钻进了邻国的雨林。
长官告诉她,用打最持久战争的心态去。
所以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再也不会有特意为她的救援抵达,生死将全凭本事。
(3)
这段战争持续了将近十年,期间,大把大把的资源在交战线上倾倒着,人命也那样倾倒着。
可它结束时,偏又十分突然。
在一场小雪降临时,双方背后的大国势力心照不宣撤走了军队。
有人说是大国们内部出了问题,又说是它们打算为了和平实行战略收缩,还有说第三方势力微操改变了局势……消息乱飞,听上去却都很荒诞。
可正是在这些无厘头的理由里,那场牺牲了耳丹与河梁近一半有生力量的战争,戛然而止了。
耳丹国内的人,从战壕、堡垒中探出头时,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直到战地指挥官们一声一声地传达了一句信息——“回家”,所有人,才提着一堆破烂,与还在人间游荡的残躯,回了家。
战争开始该怪罪谁?战争结束又该感谢谁?人们花了很多年都没想清楚。
或许,对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原本还有个不知对错的答案。可答案里的老耳丹王,战死在了战争结束前的那一天,没留给国内百姓任何一句话。
新王继位,流程草草。
斜阳西垂,无喜无悲。
(4)
战后那年,河梁终于给无相她们,补上了该有的年假。而那一整年,她都没有离开本部。
她用大把时间在河梁书籍总网站上搜寻史料,想要更准确地理解之前那场战争。
执政者们没下定论,坊间更众说纷纭。历史就是这样,越来越成为“从前”,就越来越扑朔迷离。人们远没聪明到,给每一个过去的事件以准确的定性与分析,有的只是基于当前立场的几句感叹。
但她喜欢这种四处搜寻的感觉,不断地听到、看到更多人的想法,好像就会不断接近一个完整答案似的。
有休假的史官在茶馆遇见她,彼此说上几句,都会释怀几分。但更多时候,她去茶馆,是为了见一位研究者。
那位研究者的名字,叫作卷柏,是她在雨林中打游击时遇见的。
研究者本来缺乏体能训练,把他们派到战场上去,实在是那段时间的无奈之举。因此,相遇之后,无相多次对卷柏施以过援手,而对方也没有成为拖油瓶。
无相记得,卷柏是物理学方面的专家,喜欢画画,在小山洞里躲着时,常常一边在画册上涂涂改改,一边嘀咕些没头没尾的东西。
有一次无相听清楚了他的念叨,便问:“‘仅仅是核电站,还不够,’是什么意思?”
而对方回过神来,憨笑着解释:“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就像古代,人们掌握冶铁技术后,一边将铁器打制成农具,一边也将它铸造成兵器;我们现在既然已经掌握了核能,就应该同时将它作为兵器才对……”
无相知道他在想什么。河梁的核电站项目已经平稳落地多年,但从来没有人提过制造武器的事。一方面是国际掣肘太多,还没有相对完善的隐藏方案;另一方面,很多资源都耗在反击战争上了。
但是无相当时想的却不是这些,反而问了一个从史官朋友那里听来的问题:
“可是从前,军队在统治阶层手中,人们想要推翻旧政权重建时,并不会与统治阶层产生技术代差。要是以后,统治阶层掌握核能,而政权又到了该推翻重建的时候,底层人,该怎么办?用刀枪,去对付核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