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江砖瓦厂和这老二位打交道时,就隐约有些预感。能感觉到他们对张古夏有些轻蔑。那种态度,不像看待居高位者,反而像看一个偶然握住权柄的黄口小儿一样。
不仅如此,那二位身上,还有着对世界的一点抱怨。
人之常情。人们总想把某些坏事的发生归结于一个“错”,要么是肇事者的,要么是受害者的,要么错的是“世界”,这样才能最快总结出什么经验道理。可实际上,很多时候,谁的错也不是,它只是沿着某种命运般的轨迹,客观平静地发生着。有迹可循却常常无可奈何。
就像一个人类社会,随着和平发展,资源就会渐渐地往少数人手里堆积,而多数人也会越来越对不公不满。等到积重难返时,就推翻秩序,重新整合资源,再来一次循环。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文明逃脱过这样的周期律。哪怕坐在首位的掌舵者,也不敢说自己能左右许多。
人的精力何其有限,又有着那么多的幻觉、妄念,自己都照顾不好,又何谈对旁人甚至对世界负责。大多时候,不过是作为一面镜子,受苦了就回馈以负面情绪,满足了就试着做点好事。如果一个人满心是苦,且一刻没有得到安宁,做点不好的事也是必然。
但凡一个人常年累月地去经营什么,那一定不是冲动,而是心中早已积压了太多的苦。而这些苦,也会随着爆发宣泄再度施加到其它人身上,生生不息。
是谓消磨,是谓寻常。
还好,反之一样。
这几年,我学着陆芊的心态,尝试过去算计别人,或许有一点成效。但实际上,还不是全在别人算计之中。是局长的棋下得太早,落后半局的我,竟然还想过要在同一局里要反超过去,拿回一点主导权。
失了点自知之明。我根本也没有她那么多野心,去支撑这些乱糟糟的念头。
出国前,蓝姐本来都给我们发了新的电话卡,但我还是去办了国际漫游,没有卸掉从前那张。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在外漂泊,就很期待有熟人给自己来个电话,说什么都好……
……
“怎么不写了?”任蓝坐在床边,撑着头,声音懒懒的。
而闻山白的手已经停在手机屏幕上好一会儿,没再打字了。她环视了下房间,发现少了一个人,问道:“温道长哪儿去了?”
任蓝用手里的剪刀拨弄着蜡烛芯:“说是头疼,到楼下大堂看雨去了。”
“这样……”
闻山白也觉得累,将手机锁了屏,看着屋内那唯一一点火光。
不一会儿,任蓝终于剪无可剪,放下了剪刀:“他头疼我能理解,你怎么也没精打采的?”
闻山白手里紧紧抱着枕头,神情呆滞着。
“……蓝姐,我之前在云台观,说错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那个时候,我看到温道长和道观里的孩子关系很好,感慨了一句很多尘世中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天伦之乐……
“然后,阿极好像有一点反应……我说不上来,她的情绪本来都很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好像……有点难过……”
“阿极是谁?”任蓝不解地看向闻山白。
她恍然抬头,才意识到失言,慌忙道:“……啊,就是清,她原本的名字,叫这个……是我疏忽了,她似乎不太方便跟老家以外的人提这个名字,还请你……”
其实平时闻山白是不会这样不过脑子的,但可能面对的是任蓝,所以没有任何戒备。
任蓝撑头笑笑,习以为常:“没事,保密而已,我擅长。倒是有意思,她不太对外提的名字,却告诉了你?”
“……”
“我说得没错吧,她对你是有点不一样。”
“……”闻山白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枕头抱得更紧了些。
任蓝想了想,又开解道:“都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二三十年的人,谁没有点过去。你要是觉得说错了话,下次见到她,再问问呗。要真有什么要紧,再道歉就是。”
“……嗯。”
旁观者清,闻山白知道,任蓝所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是,她仍劝不了自己。因为她能确认,无论对方在不在意,自己当时的确是说错了。
那天晚些时候,她悄悄问过余弦,关于阿极小时候的事,而余弦也如实告诉了她。
任蓝见她还是怅然若失的样子,也坐到窗边来:“虽然没认识多久,但我也能看出来,她人挺好的,不会在意无心之失。是你太在意这个人,更大的可能,是把事情看得比她本人更重。”
闻山白点点头,转而又会错了意,嗫嚅道:“我们是没认识多久,也说不上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