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奇了怪。
各地都将开的最好最盛的送来了,花圣原本是崇乐最盛大的节日,预示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地开始,可不尽渊在这一天出事,仿佛也是个预兆:这一年要不好过了。
过了今日,那些花就开始衰败了,天子此刻也是这样,正是盛年,但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甚至会叫人想到行将就木四个字。
很奇怪。宋玉想:是因为天下动荡?
天子朝宋玉招了招手:“川川儿,过来。”
他也这样慈爱地唤他,宋玉心里浮现怪异的亲切,天子此刻的神色倒比总是朝他吹胡子瞪眼的老侯爷更像他亲爹。
“陛下。”宋玉上前去,在离得近的地方站定了。
“永安侯说,川川儿也想随军出征?”
宋玉点头说是。
天子感慨地长叹,忽然说起来他从前也饮过边关烈酒,跟永安侯出生入死过。他长长叹息:“只不过后来,被这龙椅困住了——人啊,总是贪心不足。”
宋玉心想,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喜欢缅怀过去,他说被龙椅困住了,可当年不也是他自己走上来的?人间的权势富贵谁不想要,就不必假惺惺既要又要了。
“想起当年你刚进宫,才是个这么大的小豆丁,如今也是个大少年,要去护国安邦了。”
宋玉越听越糊涂,压根不明白天子东拉西扯到底是想说什么,他安静听着,甚至有些困了。
天子絮絮叨叨:“川川儿要去前线,兴许能遇见摘月楼的人吧?”
“有点东西,当年忘了还,要是能见到天枢,川川儿替我交还。”
他掀开眼前托盘上的布,露出来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那铜镜镜面异常明亮,反射着议事殿朱漆彩绘的屋顶,宋玉很贴心地想起了一些关于眼前天子的绯色传闻,还有传闻中那面能够化作美人的镜妖。眼前的天子倒像是真的被精怪吸干了精气。
“陛下怎么没有交给扶桑?”
他想还,在三年前就能还给摘月楼了吧?为什么单单要交给自己?
天子沉沉叹了一口气。
“世上的人都以为,朕才是那负心汉。”
他语气悠悠,宋玉想:要听故事了。
且还是一段年代久远的缠绵纠葛。
天子望着光洁镜面,想了想当年那场斗花宴。
红衣侠女从人群中冲出,提着一条金鞭英姿飒爽。
斗花宴被她毁了,那姑娘盛气凌人拿出一面令牌,丝毫不理会自己搞砸了崇乐的节日,也不在乎一众王公贵族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吓到。
“摘月楼捉拿叛徒!闲杂人等退避!”
紧接着人群中一个清秀青年被她一鞭子卷出来,那位摘月楼使徒看了一眼这混在一群公子哥儿中丝毫不出众的人,确定那东西就藏匿在这人身上,十分嚣张地说:“这个人,我带走了。”
摘月楼丢了用来监察西南的镜妖,附在了胡安身上。
才被一群人奚落的庶子百里胡安手足无措被带到了僻静处,那红衣姑娘上下打量,似乎在考虑怎么宰了他,胡安提心吊胆多时,听得那姑娘很客气地问:“为了捉拿叛徒杀了你,你不介意吧?”
头一回见要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无辜之人但还这样礼貌地询问对方意见,胡安愣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意,忽而见那姑娘粲然一笑:“骗你的,你怎么回事?紫薇星之相还被排挤?你们崇乐不是最喜欢批命吗?他们看不出来你未来不凡?”
“我?”显然,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不凡的时候,直勾勾看着眼前夺目的姑娘发怔。
那姑娘也没空多理他,捏着下巴苦思冥想:“可真难办,这样子就不能了结了你,给你个痛快了。”说完又低低念叨,说:可真是会藏。
藏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叫她怎么下手?
“……”胡安哑然,继而想:还好有那什么紫薇之相。
不是因为得以苟且活命,而是因为还能看这红衣姑娘几眼。
这样的姑娘,望京可不多见。不,天下间也不多见。
为了逼出叛徒,那位叫做栖雁的摘月楼使徒不得不跟胡安纠缠一段日子,在这样朝夕相对的大眼瞪小眼中,栖雁猛地发觉这呆头呆脑的望京贵族其实也还是有几分意思的,尤其他喜欢偷看自己。
某天早上,胡安睁眼发现眼前一抹红衣,栖雁撑着下巴,很笃定地说:“你喜欢我!”
“?”胡安面色惊恐,又莫名心虚。
“要不我试试看吧。”
“试……什么”胡安莫名害怕,果然见这姑娘笑嘻嘻提起刀:“试试看杀了你会怎么样。”
“……”胡安一头冷汗:“摘月楼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栖雁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无奈:“不是啊,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总不能就这么跟你耗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