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娜她爸叫张展运,我到国内机场的时候,韩祖一来接我机,这个男人也在旁边等着。
见到我,他没说话。大概是平日里恶声恶气惯了,一时之间装孙子也装得不好。但张安娜此时生死不明,他有求于我,便自作聪明、谄媚讨好。
“她现在怎么样?”我两天没睡觉,一见到人就急着问张安娜的情况。
张展运嗫嚅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还在抢救……”
“抢救这么久了?”我心下越发担心,“到底怎么出的车祸?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也还没到最坏地步……”他搓了搓手,“从昨天到现在,医生说已经逐步脱离危险。”
“肇事人呢?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呢?发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揉了揉太阳穴,那地方正突突跳着。
韩祖一看着我,插嘴问了句:“要不路上先买点东西吃……”
“不了,咱们直接去医院。”我道。
“之前你还没回来,我也在医院里帮你盯着……”韩祖一道。
我还是摇摇头:“不行,现在我看不到张安娜,做什么都放不下心。”
察觉到张展运的沉默,我扭头看向他:“我刚刚说的肇事人,有线索吗?”
他顿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个狗腿的笑:“现在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这件事……撞了安娜的人是我之前的合作伙伴,他现在已经被押在局子里了,还在等候案审。”
“然后呢?”我忽然感到全身上下一阵恶寒。
“但是……我之前和他一起做事的时候,犯下过一些事,现在要审他,恐怕会牵扯出来……你看,安娜不能没人照顾,而且把肇事人先保释出来,我也可以叫人去打他一顿给安娜报复……”他尽力真诚地看着我,“有话好商量,对吧……我一个人做不成这等大事呀,你是安娜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朝我涌过来。
张安娜倒下了,我站在她的位置上,面对着她一直以来不幸的来源。我终于能感同身受一点点——对于她所经历过的这些接受不了,又甩扔不开的东西。
韩祖一停了车,我把张展运轰了下去。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到现在张安娜手术的医药费都还没交。张安娜从昨天到现在被下了五次病危通知书,她妈一直在哭,但唯唯诺诺地什么也不说。
我把手术费补上,沉默地等在外面。
消毒水味混着血腥味,好讨厌。断断续续的女人哭声也令人烦躁。
我深呼吸,把头埋进臂弯里。
期间张展运还来了一次,差点和我在手术室门外大打出手。韩祖一把张展运夫妻送走之后,我也让韩祖一赶紧回家休息了。
我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张安娜,张安娜一个人待在里面,一群人尝试救回她的命。
终于,医生推开门走出来,对我说:“你好。病人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给她转到病房里观察。不过这个协议书得让家属来签一下,病人的双腿受创太严重,后续很大概率要截肢。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现在的状况,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但只要后续治疗得好,还是能醒过来再恢复的。”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临了要签字,我不得不打电话让张安娜的妈妈再来一趟。
对于她来说,或许我比她的家人更像她的家人,我比她的爸妈要更爱她。可是讽刺的是,无论如何,我此时也无法替代张安娜父母在她生命里的位置。
她妈哭着跑来医院签了个字,拉着我的手让我帮忙保障张安娜的医药费。末了,她又似乎感受到一丝惭愧,于是一直感谢着。说是感谢,倒也不如说是乞求。
我无话可说。
有一瞬间我感觉我变成了张安娜,下一秒我就为这种感觉而心悸不已。我又开始狠狠地为她不值,不断想着那个从小到大我已经想过无数次的问题——
娜子,他们这么对你,你还这么爱他们。
傻不傻啊?值不值啊?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你。
可是临了生死之际,我才知道,你不是一定要爱他们。
血注定浓于水,爱却不一定比恨多。羁绊太深,你是真的逃不开。
张安娜出事后的第一个月,张安娜的爸妈来看过几天后,便跟消失了一样。
我把所有相关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钱也都是自己给。
肇事者被判了刑,之后我没再关注。他判的时间不够多,我不愿再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我就越为张安娜难过。
张展运狗屎运好,他的事情没被扯出来。第二个月,张展运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医院,后面跟着几个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