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刚才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有些忍不住迁怒于傅崇了,但这哪里能怪傅崇呢?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
如果她的心脏能够再强大一些,她的意志力能够再坚定一点,这些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在发泄出来后,杜知桃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她接过许云英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拍了拍傅崇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傅崇松开手,杜知桃后退一步,抬起头,认真审视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她的小提琴是傅崇教的。
那时她父母还没有离婚,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生活幸福。对门住了一个老爷爷,跟他们家关系很好,时不时拿来一些说是孙子买了太多他吃不完的零嘴送给杜知桃,杜知桃经常去他家串门。
某一天杜知桃放学回家,在自家客厅里见到了这个她很喜欢的老爷爷口中的孙子。
那是她和傅崇第一次见面。
杜知桃还记得那天傅崇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头发放了下来,笑容干净温和,非常平易近人,像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
一番交谈下来,杜知桃才得知他竟然已经是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的特聘教授。
也许是闲来无事,又或者是心血来潮,傅崇教起了她小提琴。
杜知桃很有天赋,学得极快,飞速地学会了阅读五线谱,不久就学会了提琴、运弓、发音,再不久就能拉出乐曲,独立演奏。
傅崇教她学小提琴的那段时光直到现在也仍旧刻骨铭心,被藏在心底最珍贵的地方。
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就像是一场灾难,打得杜知桃措手不及。
傅崇出国,傅爷爷离世,父亲家暴,父母离婚,家庭破碎。
那把毁坏后又修复好的小提琴被她尘封于琴盒中,偶尔重见天日,却又很快再度被黑暗笼罩。
杜知桃不是没有做出努力过,只是这世上似乎真的存在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引力,每当她想要努力跳脱出那个怪圈,现实就会给她重重一击,让她一瞬间又从无垠高空落回泥泞地面。
她比谁都清楚要不了多久台下见过她的人就会忘却她的名字与面孔,到最后乃至于忘却这段记忆,但每每当她试着用这套话术催眠自己的时候,她的眼前就会不受控制地重新浮现出幻想中的画面。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不满地抱怨。明明台上的镁光灯亮到让她看不清台下的人,但杜知桃好似能看清那一张一张面孔,带着好奇的,冷眼旁观的,透出恶意的,幸灾乐祸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犹如射线一般,将她的身体灼烧出一个又一个黑洞,直至她的躯体化作灰烬。
那天放学以后,杜知桃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当面对迎上来的父亲装模作样的关心时,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从灵魂深处升起的无力感。
她很想重重推开她爸,冲他大声吼道: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一点数也没有吗?
但杜知桃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应付她爸,然后把自己锁进了房间。
第二天她妈来接走了她,那是她见她爸最后一次。
至此以后,杜知桃再也没有成功拿起过小提琴。
她变得开始畏惧被其他人注视,那天失败的演出无疑变成了她心中一条最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心脏最脆弱的软肉上,像一条静静蛰伏起来的恶龙,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人释放出来。
第49章
傅崇是途中路过这里才顺道来拜访许云英的, 顺便特地见一见许久未见的杜知桃,他之后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临走前他认真地告诉杜知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
傅崇走后,这里只剩下她和杜知桃, 许云英换了个坐姿,她随意地翘起腿, 端起泡好的花茶抿了一口。
腕间的碧蓝色玉镯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下滑,许云英今天穿了件复古的立领浓绿印花旗袍,外搭一件浅色的针织毛衫,眼角浅浅的鱼尾印记都没能消减她通身出众的气质。
这也是杜知桃认为许云英最有魅力的地方, 即使年华老去,她也从不拘泥于世俗眼中这个年龄段应有的定位, 而是更加随性肆意, 坚定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面对自己信任的学生时,许云英就显得要自如和放松许多。她打开折扇扇了扇风, 懒洋洋地斜睨向杜知桃:“我以为你会选择一个更委婉的方式说这件事。”
杜知桃喜欢她今天这身衣服,她的眼角还晕着一抹桃花瓣似的绯红,乖乖地回答:“没必要委婉, 这本来就是事实, 而且傅哥他迟早也会知道的。”
而且她清楚以傅崇的性格,多半会想尽各种办法帮助她重拾小提琴,直到她能够摆脱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