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还是没动。
“干嘛，害羞啊？在家不也是一块睡的。”
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他看见旁边多了一双星星一般的眼眸，他听到他很认真地开口，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字。
“哥哥。”
冉南词的心脏从来没跳这么快过。
他总是喜欢跟这个小朋友开玩笑，后来看人家怎么都不配合也就放弃了。这会儿人真的叫了，他到不知道该怎么应了。
于是他偏过头，面对着隐约的洞口，用轻快的语气和奇奇怪怪的故事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
旁边那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一只小手轻轻扯住了冉南词的衣袖。
冉南词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坛城沙画。
萨噶达瓦节。
他们去了一座很出名的寺庙，冉染一手抓一个小屁孩，仗着自己骨架比较小在人群里见缝插针，硬是挤到了前边。
几个僧人手上握着五颜六色的沙粒，在地面上精心刻画的图案上作画，每一片色彩，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圆点，都是安排妥当的。
在人群的注视下，耗时一个月的坛城沙画即将完工。
在最后一把沙粒落下，僧人们毫不耽搁，站起来，扫帚一拂，精美的坛城沙画毁于一瞬。
孩子们震撼住了。
他们以前只是听说过这坛城沙画，亲眼见到还是头一次。
原来真的是在完成的那一刻就要毁掉。
“好可惜。”季缘北淡淡地说道。
冉南词点点头。
不能理解。
怎么舍得亲手毁掉自己辛苦一个月的作品，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它完整的样子。
“不可惜。”
冉染很难得这么认真地跟两个小孩说话。
“不可惜的，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毁灭。但是你们知道吗，这不是毁灭。它被擦掉了，走过了它的一生，尽管短暂，但也终成圆满。这是重生。”
季缘北和冉南词微微抬头，看向冉染。
这个女孩作为家里的长女，从小就比他们多一份束缚。她不能去学校，几乎接触不到老师口中那些神奇的外面的世界，但是他们始终觉得，冉染的眼光比他们远多了。
她居于大山之中，却从来没有被困在这些大山里，她身处平房，却从来没有被囚在那一间房屋中，她在藏族文化中徜徉，也拥有包容其他文化的胸怀，她眼中是广阔田野，心中是万里河山。
她是永远自由的鸟。
她成长于自然的怀抱，她真的能读懂自然。
所以她看得透彻。
这不是毁灭，这是一种圆满，这是一种重生。
一切在历经万事后回归本原。
这就是最美好的样子了。
她身着藏袍，一头飘逸的长发夹杂着几根彩带，高原遗落的星光被她尽数收进眼底。
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或许是对民族文化的爱意，或许是对万事万物的尊重。
冉南词和季缘北体会不到。
他们只觉得震撼，觉得可惜，觉得难以理解。
但是他们能在冉染的眼神里看到些东西，只是年龄不够，说不清，道不明。
或许有些东西，本来也只能靠悟。
“小北，我们的小牛没有ཚེ་ཐར།[1]”冉南词从朋友家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什么？”季缘北作业正写着作业，抬头懵懵地看着他。
“就是，一个彩带一样的耳环。给小牛带的。”冉南词闷闷地说。
“用来干嘛的？”
“别人不会动有ཚེ་ཐར།的小牛，它可以一直陪着你长大，不会被卖掉，不会被杀掉。”
“噢……”季缘北大概懂了。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拿到ཚེ་ཐར།？”
冉南词摊了摊手，“不知道。回去问问姐姐。”
冉染之前也有一头小牛，他隐约记得那小牛耳朵上有黄色的彩带，应该就是ཚེ་ཐར།了。但是后来那小牛也不知道去哪了。
藏族孩子对于自己的小牛总是格外疼爱，那是他们最忠实的玩伴。所以尽管不太清楚ཚེ་ཐར།是不是可以保住小牛，他们总还是想试试看。
“怎么求ཚེ་ཐར།？”冉染若有所思地看他们一眼，撩了把头发。
“但是那玩意儿其实没有很大用处，有些小牛会自己回到自然，ཚེ་ཐར།留不住它们。”
冉南词和季缘北面面相觑。
“所以ཚེ་ཐར།是用来干嘛的？”
“用来限制人类的。而不是小牛。”冉染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
“姐你之前养的那那头小牛呢？”冉南词忽然提了这么一嘴，他记得冉染之前和她的小牛感情好得不得了，但是某一天小牛不见了，冉染在山上待了整整三天没有回家。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冉染回来那天，神色无比平常，照样吃喝玩乐，照样插科打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那只耳朵上系着黄色ཚེ་ཐར།的小牛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