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者催更的第七个月,娜娜终于动笔了。
7.
娜娜被绑在木头桩子上,下面垫着树枝树叶,浇了一圈汽油。
面前站着乌泱乌泱的人,他们高举着火把,整齐划一地并排走来。每一个都气势汹汹,每一个都面目狰狞。
“抄来的东西,算什么本事!”
“给我家太太道歉!”
“你太让我失望了!”
“哼,原来是抄的,看你的文是我晦气!”
一个人大踏步走上来,啪地一下把火把扔在娜娜旁边。热浪腾空而起,明亮光芒照亮了她带泪的脸。
她看清了那个人。她听见他说,你的那些名声,都该是我的。
娜娜吓坏了,热流仿佛愤怒的波涛。在重重围困的风暴中心,她无处可逃。
尖叫一声,整个人鱼跃而起,娜娜自睡梦中惊醒。
这是她第三十次做这个梦了。
自从上一次“灵感枯竭”,她又写了三本小说,每一本,都有噩梦伴随。
读者群,贴吧,每天都有许多新读者涌入。不过与往时不同的是,有些新读者往往不说话,似乎是带有侦查的目的,躲在角落里隐秘地窥视。
点开手机APP,还好,读者没发现。再去社交网站逛一圈。
夜很黑,屏幕在娜娜脸上像荧光冰块,冷冻着她憔悴而紧绷的五官。手指不断下滑,在小红书一个推书号的底下,她看见了一条评论:
“这个太太的文怎么跟XXX有点像啊……”
娜娜深呼吸一口气,熟练用小号回复:“没证据就别乱讲,空口鉴抄死全家。”
类似的评论与日俱增。处理掉一批传言后,她关掉手机,面朝天花板。又把这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这个梦会变成现实吗?娜娜六神无主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不会的。
因为她已经出名了。出名就意味着有人拥护,拥护就意味着永远正确。
她记得组长在手稿里写过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那她如今就是“不行也得行”。
她可是网站的宝贝,就算真出事,也会有人帮她摆平;就算被发现有措辞摘抄,也没关系;就算连环撞梗,那也是老套路,人人都用,她不能免俗。
回笼觉比往日的都要长。等她上午九点睁开惺忪睡眼,整个世界都变了。
新书遭到了炮轰,短短几小时,无数评论要把她炸得灰飞烟灭。
微博上原作者有的私信她要他删掉雷同之处,有的直接放话做调色盘;平日里跟她很好的媒体号都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闺蜜给她打电话,火急火燎:你快看看你的书啊,才二十万字咋这么多事儿啊!
娜娜强装镇定,单手把鸡蛋打在平底锅里:没事的,你急什么?
闺蜜愣了一秒:我去,可以啊,真有大将风范。
娜娜面无表情地把蛋壳扔掉:那我能怎么办,我还能去死吗?
闺蜜难以置信:你真抄了啊?
娜娜有点生气:不是你让我抄的吗!
我也没让你抄这么老实啊!
闺蜜几乎要发疯:你新书第一章第二章就差复制粘贴了。前两本全是前几年的热榜文套路,那人设情节全都一样,你就不能换着抄吗!
娜娜也跟她对喊:我换了啊,我抄了五十多本!我自己都记不住!
闺蜜震惊:我靠!
鸡蛋糊了,娜娜用锅铲恨恨地一翻面:
那些读者是怎么发现的啊,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要搞我!五十多本,我就不信他们能分清,肯定都是跟风来的!
怒气冲冲撂了电话,煎鸡蛋也没心情吃。她跟焦黑的早餐面面相觑,心里杂草丛生,又乱又堵,枝枝杈杈蒙蔽天日,她喘不上气。
原本,每一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美美地打开手机,欣赏溢美之词。今天她不敢了,手机是老虎,会活活吃了她。
逃避是没有用的。下午六点,编辑打来了电话。
她努力地措辞:你们什么意思,锁文?凭什么锁我的文!都签约出版了,你们什么意思!
编辑也有点儿撑不住了:你抄袭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六个人要起诉你,全是一线的写手,还有一个是地方作协的委员——你抄他们干嘛啊!
娜娜大喊大叫:你明知道我抄,还不是给我发表了!你这是落井下石,过河拆桥!
编辑几乎要被她气死:我哪知道你抄了这么多啊!几十本,你要写文献综述吗?
谈话至此,已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娜娜原本觉得这个网站对她有些养育之恩,始终怀着看待家人的柔情。经此一役,她也明白了。
真出了事儿,谁也救不了她。
娜娜放下手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
她真不该那么大声音说话,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网络如此可怕,到处是口诛笔伐,到处是攻讦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