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我讲讲你的家里事吗?”温筠鹭托着她下巴,把她脑袋抬起来,两人直视,“当初退学,是因为你父亲生病的事吗?”
周枫滞了片刻,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点了点头。
那几年父亲为多赚些钱,去了工地上干活,昼夜不分,假期也没有,他身体状况差了很多。
在宿舍里突发的急性脑溢血,工地上的安全员说不算工伤,周枫只能拿出才拿到手的稿费垫付,其余只能厚着脸皮四处去借。
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扣除医保,花了近八万元。
待父亲稍好些,出了院,还要同工地打官司。
母亲终于被她叫回来,照顾父亲兼具和工地打官司。
周枫请过两次长假,那段时间,坐在火车上她都觉得茫然。
人生似乎也如这趟火车一般,颠簸不定。
她好不容易设想出的种种,那些勉强称得上光明的未来,一下子塌落至泥底。
母亲王燕茹说:“你再读下去,生活费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办,你爸每天要吃那么多药,要花好多钱。”
周枫往常在母亲面前都是摆冷脸,这下却呐呐道:“我有奖学金,每个月也有研究生的补助。”
“那些只够你自己生活,可你爸看病怎么办?”
她给她看医院的账单,给她看药品的费用,又领她到餐桌前,看那些冷掉了的咸菜白粥。
周枫说:“我还可以写作。”
“那些稿费,你要多久才能再拿到?反正你本科都毕业了,读的学校也不错,去市里找份工作每个月定期拿工资不好吗?”
周枫默然。想了想,还是坚持:“我想把研读完。”
此后再回学校,她话少了很多。
每每见到温筠鹭,总是说两句话就离开。
她再也不想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总显得自己狼狈又悲哀。
七零八落折腾许久,工地背后的建筑公司终于同意补偿工伤赔款,不过只赔了三万多。
拿这笔钱还清欠款,父亲干不了活,每日坐在轮椅上,药当饭吃。
他说话都很勉强,但还是打过电话给周枫:“别听你妈的,她就是想回那个男的家里,你好好把书读完,我还有存款呢。”
周枫缄默不语。
她自己都茫然。这样的任性,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终于在某日,王燕茹再一次给她打电话,劝她退学找工作时点头应下。
只是回去后没多久,父亲又昏迷进了医院。
这次却没能抢救回来
那段时间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心如死灰。
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快。
像是黑白电影回放,一瞬就过去了,只留下几幕难以忘怀的高/潮。
讲完这些,周枫一言不发的起身,去了厨房。
温筠鹭跟过去的时候,她正在烧水,流理台上则摆着一罐武夷金骏眉红茶,挨着的,则是一罐蜂王浆。
周枫神色平静,只有眼眶微红。
见她进来,眼睛眨了一眨,说:“喝茶吧,加点蜂蜜。”
温筠鹭深深吸了口气:“好。”
等待水开的间隙,两相无言。
周枫挠了挠眉角,又道:“我父亲去世后,我母亲又回到了她情/夫那,算是改嫁吧,只是早就有了个女儿,现在都读大学了。”
“那你和你母亲现在......还有联系吗?”
周枫冷笑:“很少,不过他们经济情况不怎么好,那个女孩读的艺校,学费开销大,我妈联系我都是要......借钱。”
温筠鹭皱起眉:“那她有还过吗?”
“有能力还就不会再借了,”周枫笑笑,“况且,她可能觉得我这是应该的吧。”
温筠鹭顿住。
上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一个母亲,还是她学姐徐菡柏的母亲。
“不过也没什么。”周枫说着,将头发往后薅了薅,挑眉,“毕竟她每次找我,都得被我挖苦一番,所以,我并不憋屈。”
“周枫......”
“你听过蚁群的死亡漩涡现象吗?如若没有外力打破,我和母亲就是这样。”周枫垂眼,“温教,我觉得,不是事事都需圆满的,这样就可以了。”
温筠鹭叹出一口气。
确实事事不需都圆满。
只是双亲如此,周枫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
这之后几日,没有没毛叨扰,周枫确实觉得轻松几日。
她并不闲着,在家专心写新书。
温筠鹭也忙,没过两日,接到通知,要去北京出差。
周枫懒得去送,她只要进了状态,就不能被打断。
温筠鹭打电话过来前,周枫刚发了通火。
脚边散落着凌乱的纸屑,钢笔掉落在地上,她也没有去捡。
她在和自己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