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四十上下的妇人歪斜着倚靠在一张躺椅上,盖着一块纱毯。她蓬松着发髻,着一身华丽的丝衣,一对白皙的腕子戴满了各色珠宝美玉。
云鬓下的那张脸,活脱脱便是千娆的母亲宋简心。
这就是娘亲的双生姐妹,谷里常说起的性子好极了的姨母,宋简仪。
宋简仪将千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坐起身子,指着千娆说:“你再走近些。”
千娆怔愣着不动,书瑶将她牵到宋简仪面前。
宋简仪坐直了身子,又将千娆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突然“哈”地一声笑。“像,”她说,“果真像。”
她让书瑶牵着千娆转了一圈,嘴里不停歇地说:“真像,真像!”
千娆想起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曾经也会这样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打量她,好像她是一件绝顶完满却终归另有所属的宝物。
宋简仪赞叹地将千娆打量着,千娆忽然发现她的眼里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当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时,她也终于不可遏制地恸哭起来。
这是千娆听过的最痛彻心扉的哭声。
书瑶将千娆领出屋外,宋简仪的恸哭声从屋里沉闷地传出来,一下一下不偏不倚地敲击在千娆的心口,勾着她心底的悲痛,使她也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终于,屋里的哭声渐渐平息,书瑶又来领千娆进屋。千娆走进屋,这才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摆在宋简仪的身旁。装着娘亲头颅的木盒在她脚边,装着七锦魔蕈的小盒子被放在茶几上,而乌金刀则在她手里摆弄着。
她的脸上已没有一丝悲痛,唯有狠绝。
“这七锦魔蕈和这乌金刀,”她说,“是简柔给你的,是吗?”
千娆犹豫一时,点了点头。
宋简仪嘴角一撇,向书瑶:“看座。”
书瑶端来一个小圆凳,按着千娆坐倒。
“你一定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对不对?”宋简仪说。
千娆想了想,问:“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宋简柔又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
宋简仪一把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千娆一惊,只见那华丽的衣裙下,细细窄窄,只有一条腿的轮廓——左腿只剩了半尺来长的一截。
原来她只有一条腿。
书瑶走来,轻轻地帮她重新盖好毯子。
“你一定已经知道,”宋简仪道,“我是你娘一胎双生的姐姐,是你的姨母,而你就我的亲外甥。”
“但燕夫人要对我做的事情,”千娆道,“恐怕,不是一个姨母会对亲外甥做的吧?”
宋简仪微微一笑,踢了一下脚边的木盒,说:“真没想到,宋简心竟能死得这般惨,连她一辈子最珍视的脸也被如此损毁。真是——报应!”她突然阴冷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宽敞而安静的房间回荡,显得异常可怖。
千娆捧起地上的木盒,抱在怀里,直直地将宋简仪望着。她并不十分害怕,还有什么事能更可怕?她只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想要找到一个源头来解释她所有的疑惑。
宋简仪止了笑,斜眼望千娆,说道:“她一定很满意你罢,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拥有一副完美的身躯。而你,总算替她达成了。”
千娆不解地皱起了眉头,问:“你是什么意思?”
宋简仪的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神情,奇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娘是个跛子,她天生就有严重的长短腿!”
千娆大吃一惊,想:娘是跛子?这怎么可能?
宋简仪大笑起来,说道:“你可见过她走路?一边高一边低,斜着肩膀,歪着脖子,那条残腿又气力不足拖在后头,真真可笑!”
千娆在脑海里搜索着,她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本就不常见到娘亲,而每次相见,娘亲都坐在一把大木椅里,从小到大,她竟没见过娘亲走一步路。
啊!千娆暗叹,她的娘亲,她那个形若仙子、高高在上的娘亲竟是个跛子?这对娘亲来说,该是多大的耻辱。
宋简仪不再笑了,这时似乎万分遗憾地说道:“而我,作为她的孪生姐姐,却生得健全。因而,她自小就不喜爱我这个姐姐。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在我新婚之夜暗算于我,砍下我的一条腿。”
千娆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宋简仪望她一眼,说:“我当初可远比你更震惊。我实在没有想到,她竟能恨我到这个地步。但她到底是我苦命的亲妹妹,那时我并不十分怨她,只怨自己没有顾念到她的感受,才会使她做出这般举动。后来,她如愿嫁给叶天成,而我也如她一般成了残废,我以为我们姐妹二人终能冰释前嫌。可是……”
宋简仪的眼里再次蓄起了泪水,她停了一停,接着说:“可是,她仍不知罢手。十九年前我生下了我的女儿,我还不曾抱过她,宋简心就派人将她掳走。我夫君一路追到惊奇谷外,但入谷的通道隐秘,他没能闯进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