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农目光变得很软,大方地道谢。厉永奎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脸。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园丁和两个工人还在后院忙活。
韩思农走到室外,看见他们在合力种两棵树,树干被粗麻绳层层捆缚住了,树根上沾着新鲜的褐色泥土。这场景,令他稍感吃惊。
“枇杷树……”厉永奎走到他身后,低声说,“你以前告诉我,想种两棵枇杷树在院子里。”
韩思农不作声,盯着树。
虽然现在枝叶没那么繁茂,但总有一天,会长得如伞状,结出金黄果实。
“谢谢你。”韩思农转过身来,盯着厉永奎,然后不吭声了。
两人同时沉默,但他们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
厉永奎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太想邀功了,不懂得循序渐进?
可没办法啊,他对着韩思农,总是心软,总是先投降的那个……即使当初狠狠报复回去,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
他没料到,韩思农竟然义无反顾地走了,不屑于再跟他争执。所有的执着,又变得可笑起来。
他后悔吗?有,怎么会不后悔。但有时,他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该后悔什么。如果随意后悔,那不就是在否认曾经的付出吗?
他更想知道的是韩思农会不会后悔,但大概率是不会的。
“我去印度,是为了一个梦。”韩思农突然开口。
厉永奎讶然两秒,很快恢复如常,动了动眉毛,与韩思农对视。
韩思农平和地笑着,继续道:“我以前看到过一副画,湿婆神被迦里女神踩在脚下,眼睛微阖,半睡不醒的模样。湿婆神是印度教的主神之一,倍受尊崇。
有人跟我解释了他俩的关系,说这女神其实是男神的分身,她踩着他,就是希望他清醒,这个世界才会存在。但这女神却代表毁灭,是暗的那一面……”
厉永奎蹙眉,看得出他不太明白,韩思农为何会毫无预兆地扯起这个话题,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听了下去。
“我后来做梦,梦见了自己成为湿婆神,溺在水里,最后化为虚无。”
厉永奎双手交叉在胸前,下意识问:“你只梦见了湿婆神,没梦见踩着他的迦里吗?”
韩思农摇摇头,低低一哂,“我倒是希望,迦里也在梦里,能拉我一把呢。”
厉永奎愕然,因为,他倏地顿悟,韩思农到底在说什么。
他望着韩思农已经转过去的侧脸,声线发颤,“你希望我是迦里吗?”他试图将自己的表情固定住,不要显得太过于震动,但事与愿违。
韩思农盯着前方,视线落在那刚被种下去的其中一棵枇杷树上,依然很平静,所以就难以看出有什么想法。
两棵枇杷树已经挨着种好,在此落根,细细的枝桠伸出来,蹿到院墙上,随着风,柔柔晃动。
院子里阳光正好。
厉永奎的嘴唇紧紧抿着,抿成薄薄的刀锋,他不敢再作声了。他懊恼自己会不会自作多情。
隔了很久,韩思农语气比之前放地更缓了一些,“你很像我,你又不完完全全像我。想到是你来打碎我,会让我浑身不适。但可能,在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拉我一把了。”
因为长期同猫咪分居,厉永奎心里空落落的,有好几次,他叫别人的名字,却叫成了猫的。韩思农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建议他将猫接过来同住。
厉永奎在心里嘀咕,问韩思农,真的不介意吗。韩思农笑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甚至有些得意道,认为猫咪肯定会喜欢自己。
厉永奎熟悉自家猫的习性——与外人难以相处。韩思农是好意,他不想打击,毕竟韩思农能有这个心,他就应该感恩了。
猫咪到来的那天,很是胆怯,趴在笼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厉永奎拿食物引诱没用,用爱意呼唤不起作用,用逗猫棒和它喜爱的玩具逗弄,也派不上用场。他只能静静等待猫咪自愿出笼。
他忽然发现,原来猫跟人一样,都是强迫不来的。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欲望太强烈,才渐渐演化出了病态的爱恋。他现在大概是懂了,适当地放手,让出段距离,才能有结果。
第二天起床,他去换水和粮食。
粮食减少了小半,他内心惊喜,猫咪应该是出动了。他跑去猫笼前,俯身一望,里面却是空的。疑惑爬上眉梢,心想,大概正在熟悉环境,四处走动。
他还是放不下心来,边小声呼唤,边在屋子里搜寻。
转到西厨时,他叫了声「思思」。
然后,他听见有人怪模怪样地仿照猫的叫法,回了他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