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裴六公子出事了。”轻霜眉心紧蹙,语速急促,“奴婢远远听人喧哗,见湖中当真有人落水,立马叫人去救。”
漆黑的瞳眸微微睁大。
舒沅将轻霜说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但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第74章
◎我会比旁人做得更好。永远不要丢下我。◎
若非轻霜神色焦急,直直地看向她。舒沅连一个字也不会信。
如今是什么时节?
放在往年,早已落下初雪。湖水冰寒彻骨,若落于水中,不啻针锥之痛。
舒沅脑中嗡地一响,张了张嘴,喉中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前一刻她还在想,他如今照着平常学子的路径走下去,在书院有她庇护,必能安稳妥当地等到归宫那日。
他们几乎日日相见,秋日有大半日子待在一处。他和她上开福寺,又往林中赏枫,在人声鼎沸的街巷中并肩同游,品尝刚出锅的软糯甜栗,豆糕甜浆。
她所识之人不多。在她知晓的人里头,那些亲近的表亲便是如此和谐融洽。
一路疾跑,舒沅脑中浮现过往桩桩件件,一颗心沉沉下坠。
扑面而来的寒风刮红了她的脸,气息紊乱而炽热,捏紧的掌心也出了汗。
不多时,便远远看见了湖边的六角亭。漆红木柱在萧索冬景中显得有些刺眼。
舒沅心跳猛地加快,勉强压下喉中不适,朝六角亭跑了过去。
疾风刮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这短短的距离似乎变得遥远起来。舒沅只恨自己不能立时赶到他身边。
那时别庄一阵狂风骤雨,除去身在其中之人,有谁会关心这匆匆而来的大雨呢。而他的小屋破败,窗纸上横有数道裂缝。除去他,亦无人知晓身在其中的滋味。
远处聚集了数个闻讯而来的年轻学子,他们不明事由,既见有不少仆役为裴见瑾前后忙碌,便只远远站着观望。
“难不成是周遭阑干年久失修,他一时不察落入湖中?”
“湖里快结冰了吧。沾水跟针扎似的,他这般……恐怕得病上一场了。”
“你们知道什么。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掉进湖里。我来得早,那时候,这湖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围观者众说纷纭。
赶来的仆役大惊失色,面色惊恐地围着裴见瑾,亭中一时竟无落脚之地。
离得近的仆役最快得到了消息。但这消息听来也让人稀里糊涂,不明就里。除去水性好的那几个飞速往湖边跑来,后面的只能拿着干燥巾帕,抱着汤婆子过来。
这一路,众人还窃窃私语,不敢相信此事会发生在进璋书院。
听说过女子落水失了清白,但从未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掉进湖里的。再有,如今人人穿着厚重暖和的冬裳,若为了作弄人将人推入湖中,未免太过歹毒。
长日静坐读书的学子,免不了有些体弱的毛病。在那冰寒彻骨的湖水里泡一次,不得躺个十来日?
待这些人到了湖边,看到那浑身湿透的裴六公子,才如梦初醒般上前,殷切问询。
仆役殷勤地递上巾帕,态度恭谨,但面上仍流露出不忍。有不那么冷静妥帖的奴仆,控制不住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往裴见瑾身上看去。
他身上的衣衫做工精致,赶制此衣的绣娘技艺非凡,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该是最好看不过。但此时浸满了水,变了颜色,上头还附着淤泥。
冬日衣衫本就厚重,泡水后贴在他身上,再存不住丝毫热意。
裴见瑾微低着头,舒沅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正取过仆役递上的白色巾帕,低头擦拭水渍。
他的头发业已散开。乌黑的发丝披在他肩上,有一缕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滑下。
水珠自白皙的脖颈滑落,他却也无暇顾及了。俊逸的脸庞难得现出几分苍白。
舒沅眨了眨眼,眼前霎时变得有些模糊。
裴见瑾若有所感,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她身上。
仆役纷纷让开,陆续去为他烧水备衣。
舒沅一看到他,就控制不住眼泪。
她低头看着脚尖,又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沾湿了衣襟。她眼眶红红的,像自己被欺负了一般。
裴见瑾朝她迈了半步。又想起身上并未可以递给她拭泪的锦帕,轻轻叹了口气。
舒沅自己擦了泪,捏紧了拳头,仰头看他:“是谁干的?”
他肩上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减去两分凌厉,衬得少年单薄而纤弱。
他唇色发白,闻言却弯了弯唇:“是我自己走入水中。”嗓音温和,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嘶哑。
裴见瑾抬起手,将掌心摊开,一枚玉佩显露在她眼前。他衣衫尽湿,但左手掌心中的这枚玉佩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温润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