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苦了,我来得太晚了,婳婳,都是我的错。”
时婳眨了眨泪水盈眶的眼,想看清他的面容,“不是哥哥的错,如今我站在这里,哥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许穆清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道:“姑母,说你于前岁中秋,在街上被拐,我找了你许久许久。”
“哥哥信了?”眼睛里泪珠源源不断往下流,她唇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爹爹的五七还没过,太太就把我和阿娘绑了起来,卖给了人牙子……”
要说之前许穆清还对陆时侒的话有所怀疑,那么时婳亲口说出来却是毋庸置辩,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一个是他视为母亲一样敬重爱戴的长辈,一个是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的妹妹,他如何能接受?
悲痛和愤怒充满他整个胸膛,苍白的脸上涌上了不正常的士,他险些站不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翕动着青白的唇,只说:“姑母……姑母她……”
他读了那么多书,懂得了那么多的道理,在此刻,他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替姑母赎罪和道歉的话来。
时婳声泪俱下,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我被卖给一个叫张力的人牙子,从德州到扬州,在船上的每一日我都在思考,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够好,我一直拿太太当长辈,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太太会这么厌恶我,以至于要卖了我……”
“若不是我身上还有爹爹给的玉佩,张力他有一点点的良知,哥哥以为,此刻还能在这里见到我吗?说不定我会被卖到秦楼楚馆,或是勾栏瓦舍,更或者我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被不知道丢在哪处的乱葬岗里。”
“哥哥,我从来没有怨恨过谁,我现在无比地怨恨她!”
时婳并不是向许穆清状告许氏的罪行,她只是太委屈了,太难过了,这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她这一腔的痛楚心酸无处往外诉,见到他,她忍不住地想抱怨,想倾诉,想撒娇,想耍脾气,更想让他安慰自己。
字字诛心,声声泣血,她逐字逐句说出来的话,如同无数支箭聚射心头,痛彻心扉,让他疼的呼吸滞住,咽喉更像是被人掐住。
许穆清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往她身边走了几步,想去抱抱她,想给她道歉,想用一辈子的时间用他的爱来赎罪。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说:“哥哥,你走吧,我不怨你,也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我认。”
“婳婳,我带你走,带你回家,好不好?”许穆清想去触碰她,又怕她会抗拒,手足无措地抬着手,僵在那里。
时婳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他旋即想到了一个人,激愤道:“是不是陆时侒!他不让你走?”
“不是,”她单薄的肩头起起伏伏,才擦净的眼泪又潸然落下,“二爷他待我很好,我……心里有他,我愿意同他在一起。”
“婳婳,你……我……”许穆清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带你走,会一辈子守着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好不好?”
时婳没说话,右手掐住了裙下的大腿,努力吞咽满腔的苦楚,再动摇之前,把袖中的蝴蝶簪拿了出来,塞进他手里,“穆清哥哥,你回去吧,不用再为我的事费心神,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许穆清拿着手里的蝴蝶簪子,目光呆滞,像是丢魂失魄一般,耳边都是她那句没有认识过的话,等他反应过来去追她,她已经被陆时侒牵着出了门。
“婳婳!”他大步跑过去,走到门前,却被十四拦住,“许公子,外头下雨了,待会儿小的租一辆马车送您回去。”
她的裙摆彻底消失在木质台阶,许穆清奋力推搡开十四,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但为时已晚,马车已经走远。
许穆清神色木然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只觉心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具麻木不仁的躯体徒留在原地。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失去她了。
第四十三章 我认
马车行驶得很快,时婳顺着车窗能看到许穆清追了出来,雨下得大了,砸得车厢顶上噼里啪啦作响,时婳的泪如同雨滴一样多,全都落在陆时侒的胸口,洇湿了他淡青色的绸衫。
这次她没有忍耐,雨声盖着哭声,她可以放声哭,不必压抑,尽情地悲伤。
陆时侒把她搂得很紧,下巴抵着她柔软乌黑的发,手拍在她有些发抖的后背上,轻轻地安抚,“他伴你不过十多载,往后几十年里,有我。”
许穆清对于时婳来说,是那样一个特别的存在,他教她识文断字,知书明理,他是兄长,是良师,是益友,还是她曾经以为,能够长大了就能嫁给他为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