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燕屠就是燕屠,他可以是大衍未来的国君,也可以是他的外甥,是他自己。
当年,成群结队的先生夫子们只教他如何做一个明君,但忘了初识字时,他也是个连拨浪鼓和小木头鸟笛都没玩过的稚子。
这个太子,并非是他想做的,不过是一群人塞进他怀中还逼迫他抱好的罢了。
既然那些人可以塞,那他为何不能丢。
大不了,所有的因果都让他这个做小舅舅的人来承担好了。
从宫中离开后,沈酩殷再次绕道。
这次去的是城北的一家客栈。
是梁城越暂时歇脚的地方。
这段时间为了掩人耳目,他和梵靡都会分开选客栈住下,而且过几天就会换个名字换个行头换家客栈。
起初以为梁城越早就睡下了,可没想到他到时男人正坐在窗前擦刀。
桌案上是一封刚拆开看完的家书,寥寥无几的字就写了三四行,但从他的神情上来瞧,并无不悦,反而有些餍足。
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房内便是良久的静默不语。
收起弯刀与鞘,梁城越抬眸看过来,总算有了回应。
他音色极寡:“沈酩殷,你可想好了,这一杀一送,稍不留神,你便是大衍的罪人,你们沈家世代累积的功荣将不复存在,即使在史书上,你也是受人唾弃的那个。”
沈酩殷耸肩,满脸不在乎:“既择此生无憾,何顾往后千载。”
男人的薄唇噙着浅淡的弧度,自夹两分疏狂:“我愿意赌一把,拿我的一切来赌。”
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那双不曾被乌黑的墨玷污的桃花潭,梁城越心中不免多了一丝钦佩。
这小子,果然是个人物。
第67章 金蝉壳
夜色寂寥, 灯火煌煌。
两种几斤相反的色调于偌大皇城中发挥到了极致,璀璨的色彩充斥在夜幕之中,更映衬得这殿堂空荡荡。
“四殿下!您不能进去!四殿下!”
身形娇小的粉裙宫女根本拦不住身形高量的皇子殿下, 只能加快脚下的步子, 亦步亦趋地又追又拦, 脸上的着急不加掩饰,连小手的弧度都尽显慌张。
少年郎一头如绀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没有束冠, 只柔软地披着。
说来也有意思, 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明明年纪也是相较之下更为年长的那个,可燕战竟然高了燕屠小半个脑袋。加上他来势汹汹的气势,顿时就更将这位兄长压了下去。
听到殿门口的吵闹, 燕屠扭头去看, 果然瞅见这位往日里端得一副好架子的皇弟大步流星走过来, 口中还念念有词:“太子皇兄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燕屠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起身后还不忘轻抚衣摆上的灰尘,即使并没有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脏污。
看着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燕战心里更为窝火。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为何还能是这样一副姿态!
眉峰不见舒展,反倒是愈演愈烈。
他一甩宽阔的袖口,手臂一背,就这样负到了腰后,倒是一副远超东宫的尊贵体面。
燕屠微微抬眸, 缓慢又平淡地看过去,瞧不出多少情绪, 就算费尽心思仔细探究,也只能从那汪泉水中品出一两分嘲弄。
他心里也知道,换做以前,以燕战的性子决计不可能如这般吵吵闹闹地来找他说事,但自从那日山海司杀他无果失手后,这位皇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脾气爆得不像话。
他出言:“皇弟指的是何事?”
“自然是皇兄派人随意扣押我宫中之人,甚至连朝中新贵都不放过,怎么,太子殿下如今可真是手眼通天,了不得啊!”
燕屠面色未变,只拢了拢袖子:“朝中新贵?噢——你指的是玄明轩那个八爪怪啊,若说他可真的有意思,明明只是个吏部的小官,才去去五品,可竟然就能博得皇弟青眼,我猜,你能同山海司那边的人搭上线也是因为他吧?”
他说这话时,神色上并未出现了不得的变化,语气也一如既往。
可偏偏就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才惹起燕战的胸口中激荡起层层轩然大波。
他居然全都知道!
下意识屏住呼吸,瞪大的瞳仁不停歇地在少年的身上来回扫过,死死黏住他脸上的平静,极其渴望撕下那层平静,让他恢复成记忆里不堪大用的废物太子。
可这一圈看下来,竟没有丁点儿用处。
忍无可忍之下,燕战又问:“皇兄究竟想如何?”
默默放下袖子,燕屠学着自家小舅舅那副懒洋洋的姿态,身边身子直接靠到一侧的红木大柱前,手臂一环,连带着语调也多了两分上扬:“四弟既然来问我要理由,何不先问问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