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礽脑中闪过电光火石,他已经可以预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豆砚山到底怎么了?辰啸是怎么回事?刚刚在步雪来,我怎么听到外面那么热闹,是和谁打起来了?”
宁礽到豆子一样的问题何予帘具不答,只道:“幺儿,答应为师一件事。”
“师父……”
撷华君沉默一息,厉声道:“北砚宁礽听令!”
何予帘极少如此疾言厉色,宁礽霎时吓得一激灵:“……是!”
“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恐怕是因为外面朗月高园,何予帘觉得无比寒冷。
宁礽眼眸一凛:“师父……”
何予帘轻摇头,不再解释。
宁礽心中的那根弦已经打成死结,解开的方式唯烧尽一条:他根本不知道何秋行他们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明明前几日,他还和师兄客人们坐在一起悠哉悠哉地庭院闲坐,唠嗑吃茶。
到底要发生什么倾覆大事?只豆砚山还是整个仙界?龙王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陈七在何予帘的计划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柳且歌已经死了十五年,他直接被撷华君何予帘挫骨扬灰,连灵墟魂魄都被她封印在九洲鼎里消失殆尽,根本没有夺舍的可能性;海底再怎么闹,也不会危及到陆上的仙家门派,除非——除非是介白。
介白不仅需要自己的灵墟来复活死去多年的妹妹,还跟师父有不小的仇恨。
比如上次在龙王会的时候,撷华君放走了魔族首领介白。
柳且歌血溅三道暗无天日的惨痛刚刚过去,难道……
介白到要干什么?
师父为什么会放故意走介白?
宁礽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是,就像平瑞十四年那样,魔道又要颠覆正道,一统人界。
他偷偷观察着何予帘忽闪的睫毛,看样子她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宁礽忽然觉得面前坐的要是何秋行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试一试那睫毛纤软柔韧的触感。
“师父,我是你局中的哪一步棋?”
宁礽问得如此直言,何予帘也不恼,轻呷一口茶,道:“介白右目为重瞳,能窥得来者——不过只是一部分。因此,我推演五种走法。这棋从望舒山庄一案就已经开局。在这五个局中,你们每个人的走法不尽相同,也互不相知。多条线索交织,就能混乱介白视线。”
宁礽呼吸一滞:“所以,最终目的是?”
“杀死介白,安抚龙族,以免酿成第三次仙魔之战。”何予帘疲惫一笑,“幺儿,介白早晚会像上一任魔君那样,血洗仙林,此事和你的灵墟无关。”
“师父,辰啸走前曾告诉我一件事。”长久沉默过后,宁礽最终说出“有事要讲”的内容。
听到“辰啸”二字,何予帘终于有了回应,她的眼眸轻轻一轮,落在宁人身上,语调却颇为平静:“哦,你都知道了。”
“不,我要说的是别的。”
宁礽眼底泛起悲哀的神色,他恍然间看到了何予帘肩背上扛着的豆砚山——师父所经历的苦难够多了:十六岁那年母亲仙逝,第二年仙界大乱,父亲惨烈战死。
同年,何予帘发现大师兄蛰伏多年只为复仇,她亲自追杀;因为她的懦弱和误判害死了小妹,介白从此疯魔背弃正道,入魔不反……
她最最亲爱的五个人先后将她抛弃,只留下残破的豆砚山、百废待兴的仙家和幼小弟弟——一个成为血煞的载体,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
谁也未曾料到,最不适合做掌门的何予帘,不得不在孑然一身时担起豆砚山的兴衰重任。
宁礽觉得他接下的所做的事情无异于宣读讣告,将他孤标傲世的掌门师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豆砚山有叛徒。”
宁礽喉头发紧,唇齿颤抖,轻轻吐出三个字。
你看她眼底尽是疲惫与血丝,应当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了吧?
窗外松涛如怒,鸟雀欢叫,清风徐徐过,灌满了压抑闭塞的偏殿。
何予帘原本白净、充满活力的桃花面上写着疲惫,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和微红的眼周让她戴上坚韧的脆弱感。
宁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何秋行站在旁边,帮他安慰师父。
他只想让何秋行同以往一样,赶快出现在自己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扎扎实实地抱住他,说:“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呢。”
···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何予帘却觉得满屋都是人:索命的,偿命的,讨债的,思念的。
她头上的珠翠闪耀步摇轻晃,似乎有无数只手从虚空中伸出,于四面八方向她伸来,撕扯着她的灵魂。
“不可能、不可能……”何予帘失控地上前几步,抓住宁礽的肩膀将他前后摇晃,语气中带着令人悲痛的乞求,“幺儿,你别闹好不好,别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