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因为这点,宁礽与旁人,总是不同的。
宁礽看着瘦削,实际上并不轻巧。这种沉甸甸的感觉却让何秋行没来由的踏实。
何秋行将目光从宁礽的双眸移到他的嘴唇,将心中所想藏得严严实实,道:“肥了。”
“那是我长高了!!!”
“你才肥,你全家都肥!”
宁礽说完才意识“全家”包括他师父,立刻一脸:“我师父好像三天没打我了”的模样:“反正……这次算我赢。”
“是我主动认输。”
“我赢了反正!”宁礽撑着身子支棱起来,好像何秋行再敢否认,宁礽就敢手起剑落结果了他,哪怕同归于尽。
“再说,真男人就该使出全力。”
他那表情,生生营造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错觉,丝毫没有以卵击石的自觉。
宁礽身后是朗朗明月,几颗星零零散散缀在四周,烂漫无邪地眨巴着眼睛,像是撒娇。
他低头看着何秋行下颌线上青色的血管,忽然觉得他衣领下藏了什么东西。
刚想伸手去拨,何秋行一动,吓得宁礽赶紧缩回手。
“嗯。”何秋行见宁礽趴在他身上不起开,索性换个舒服的姿势,一手护着宁礽防止他歪了,另一只胳膊枕在脑后。
“是你赢,可以下山了。”
“我就说了我最近境界大进……”
还没说两句,宁礽脱力,把脸埋在何秋行胸膛,没音了。
“小鬼?”何秋行赶紧探他灵墟。
太久没人帮他调理,宁礽的灵墟像是五天五夜没睡那样紊乱。
这,被约架打完了还要管收摊啊。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搂紧宁礽,一点一点,十分细致地调理灵墟。
宁礽并不会控制自己的血脉,总是要遭到血脉吞噬灵力的反噬。
因此,必须时不时强行给宁礽灌入灵力以补灵墟的虚空,才能减缓宁礽的衰竭。
时隔一年,何秋行还是很眷恋这种扎实的感觉,当初不该尝试戒断的。
他在心中自嘲: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年的关,是真的白闭了。
明月暗了些,谁也没注意桃枝上的花苞,开了一个娇羞的小口。
···
何秋行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那样,将宁礽放在床榻之上。伸手拨了一下他浓密纤长的眼睫,手指从眉心虚划过鼻梁,再到形状昳丽的嘴唇。
倏尔他心口一悸,蜷收手指,尽力调整呼吸,压下血煞的躁动和扩散的梵文。
何秋行紧锁着眉头,这血煞力量越来越强大,即使现在宁礽在他身边也险些压不住。
他闭上眼,紧紧揪住沁凉顺滑的被单,熟练地反复咀嚼着由血煞带来的痛苦,像是一种赎罪。
何秋行运一口气,睁眼,细细端详宁礽安然恬静的睡颜。
被单柔软温润的手感使他心底柔软一片,从灵墟深处传来的疼痛削弱了大半。
恍惚中,他听到像是最后一块寒冰投入溪水叮咚一响那样的声音,一切悲离的本因簌簌扑来。
·
平瑞十三年隆冬,何秋行的母亲绿筱夫人正带着何秋行回焉城,也就是四大门派中“东离”,长离渊所在地探亲。
瞿和山成碗壁状紧紧包裹着焉城,而焉城就像碗的底部。
谁料沉寂良久的魔君的柳且歌突然发作,屠尽被瞿和山环抱的焉城。
魔君柳且歌用阵法改变瞿和山原本涵厚温润的风水,放出滔天血煞,将它制成养煞的阴池,以炼不化骨。
两个时辰过后,绿筱夫人灵力消耗殆尽,守护何秋行的屏障逐渐龟裂破碎。
所有的血煞附着寄生在唯一活物,时年五岁的何秋行身上。
自那时起,原本顺遂的命运全被改写,所有悲剧的因果就此种下。
柳且歌行动突然,守护当地的门派根本来不及向外求助。
仅凭绿筱夫人协助不可能护住整个瞿和山,她刚刚生育元气大伤,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千万魔军对峙抗衡,更等不及豆砚山或是仙林前来相救。
不出意外,焉城的结局是寡不敌众,顷刻之间伏尸百万,长离渊惨遭灭门。
最终,绿筱夫人誓死不降,将何秋行藏在瀑布后隐蔽的洞穴中,自爆灵墟,尽她所能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届时掌门,绿筱夫人的道侣,何秋行的父亲,离沧君,发现异常并赶到已经变为鬼城的长离渊时,被业障血煞侵蚀的长子何秋行早已全身冰凉,停止了呼吸。
离沧君麻木地在一大一小的棺材上洒下混着眼泪黄土,恍然听到有小儿啼哭,他疯魔似的跳进墓穴,拔出弯刀挑开镇魂钉,踹开楠木棺盖,一把搂抱住里面已经绝了气的孩子。
何秋行的长姐何予帘哭喊着,上前阻止几近疯魔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