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在地板上踩过,鞋底软而轻,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
他就穿着那双拖鞋,从厨房后门出去,进到花园里。
花园里是有一个泳池的。
深夜,草丛里有蝉鸣,草坪和泥土的清新味道格外明显。
青草草叶在少年脚腕上扫过,有的叶片尖端锐利,带来又痛又痒的刺感。
迈上台阶,缓慢迈进泳池里。
水很凉,冰的人忍不住打颤。浮力向上托,顾洵扶着泳池边缘缓慢往下,直到冷水没过他腰身。
他想用冰冷唤醒那份不受控制的麻木。
所以顾洵一只手抓住水下栏杆,同时让自己慢慢往水下沉。
双腿因为浮力而向上漂浮,后背却往后仰,直到他整个人呈近乎平躺姿态,再睁眼时,周围都是不真切的模糊。
他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松力,身体顺着水的浮力往一旁动了动。
即使面对生命受到胁迫,这具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一瞬间,他唯一想起来的是今晚离开医院前对林陌的那句承诺。
他明早要去福利院接她。
顾洵重新握紧栏杆,手用力,同时两条腿带动整个身体转了一圈,变成脸部向下的姿态,随后,整个人从水下弹出。
重新接触到空气,他呼吸变得沉且急促,大口大口喘息着。
抬手把脸上的水抹掉,他一步一步从泳池走出来。
他的游泳是老顾亲自教的,小时候还经常和老顾比赛谁潜水时间长。
顾洵也没有想轻生,他只是在找刺激自己情绪的方法。
再次回到客厅后,他穿着那身被冷水浸透的衣服,踩着那双走到哪都留下一道水印的拖鞋,迈步沿楼梯走上别墅楼顶天台。
天台就是屋顶,有一块面积不算大的平台,胜在站得高风景好。
老顾经常来,他有个天文望远镜。
顾洵却从没有来过。
当屋顶的风吹过来,顾洵能看见远处有一片灯光,因为距离远,已经看不出具体模样。
根据方向,他知道那边是商业区。
他一点一点往天台边缘走,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制的发软,视野也发黑。
栏杆不低,顾洵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走到边缘,双手抓住栏杆,胸腔里却像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顾洵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似乎和自残区别不大。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阻止自己现在的做法,却发现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至少这种情况下,他的身体本能可以作用。
两条腿发软,他就缓缓跪下。
右腿膝盖先落到地面上,隔着一层很薄的裤料,感受到青石板和泳池里的水一样冰冷。
他松开手,低头,那只手撑在地面上。
手腕侧面却碰到了一个东西,凉凉的触感,发出一声瓷器碰撞的清脆音。
心里忽然一空,接着一股无限痛苦又酸涩从喉咙倏然涌出,情感像是决堤的洪水、整个心房被骤然灌满。
仿佛心脏被人狠狠揪起,连带着喉咙、气管、肺腑,胸膛起伏不止。
顾洵深呼吸了几次,有些颤抖的手抓到那个紫砂壶上。
紫砂壶是摔坏了的,盖子边缘有豁口,顾洵手掌被割出一道短短的血痕。
他保持双膝跪地的姿势,左手握着那把壶,右手放在自己心脏前,手指隔着湿透的衬衫用力剜着那一处肌肤。
低着头,双眼紧闭,眉头蹙起。
发梢的水珠低落到他自己手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呼吸才渐渐平缓。
身上的衬衫依然潮湿,黑发也凌乱狼狈,扫在眉眼之前。
他睁开眼,慢慢直起上半身,也抬起头。
因为一夜未眠,下眼睑是疲惫的血红色,看向远方时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眯起。
然后,他看见天边拂晓的光亮。
.
林陌也一夜没睡。
五点钟,陈妈从休息间出来,看见她的时候惊讶着问:“你昨晚都在这里啊?”
林陌笑了下,“就坐在病床前想了些事情,后来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陈妈自责道:“我睡得太沉了啊,你这长身体的时候,一晚上不睡那能行?”
“偶尔几次,没关系的。”林陌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顾洵打个电话,告诉他不要去福利院接,直接来医院就好。
转念一想,又担心顾同学在睡觉。
思考片刻,她起身,“我去找顾洵吧,也不知道他昨晚睡没睡觉,我怕他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被我一通电话吵醒。”
如果是之前的顾洵,林陌还真不会考虑手机的事情。因为他甚至会把手机放在客厅里,而他本人回房间睡觉。
事实证明,林陌对顾洵是很了解的。
在她纠结是否会吵到顾洵睡觉的时候,后者正在洗澡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