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俞有文本是想取笑市井之徒不自量力学律法,他哪里敢应下这话,但又放不下面子认错,故而咳嗽两声。
他声音刚落,马上有几个小二端着酒菜进来道:“上酒菜喽!上好的状元红、红烧猪肘子、酥皮鸭、盐水鸡……”
旁边亦有秀才捧场道:“这可都是望江楼的招牌菜,多谢俞公子款待。”
林皓尘见众人都去坐席,他亦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遂不再争辨,只向何秀才告辞离去。
何秀才目送林皓尘的背影,尴尬地站在原地。马上有人上前拉何秀才入席,还说道:
“甭管他,大家不过是探讨学问罢了,偏他较真,拿着鸡毛当令箭,动不动就说朝廷。”
大家果真像是忘记这茬,朵颐大嚼起来。
而林皓尘回到客栈后,护卫来报,寻着三处合适的院子,等他拿主意。林皓尘看过后,当场拿出一千二百两,买下其中一处两进的院子。自此,他便关门读书。
八月初九,乡试启动。此时正值秋老虎,怪道乎叫“秋闱”。
这乡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考生吃住都在号舍里。每场的第三天,是考试结束之日。考生方可离开号舍,次日再来参加下一场考试。
临考前一晚,徐竹反复检查林皓尘的考试篮子:户籍文书、笔墨砚台、卷布、油布、食物,小炉子……
“少爷,您要在考场待三天两夜呢。到了考场,您先在号舍房顶罩上油布,晚上睡觉前,千万记得挂上门帘,挡风挡雨。第一天先吃肉包子,这烧鸡和板鸭都是卤味的,耐放,可以留到后面吃……”
徐竹絮絮叨叨地把打听到的考场注意事项,又说了一遍。
林皓尘洗完脸,笑道:“知道了,小管家。”
次日寅时,号舍外已站满了人。乡试的主考官乃是由京城派来的翰林编修章大人,同时还有同考官两人,监试官两人、弥封官一人,誊录官等等官员若干,可见朝廷的重视。
林皓尘站在人群后面排队进号舍。队伍前后都有在望江楼见过之人,但对方都当不认识他。林皓尘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因乡试考试时间长,考生携带的物件多,故而搜检官们搜查很是仔细。考生们需解开头发,脱掉鞋子、外衣,经官员检查后,方可进入号舍。
林皓尘站着闭目养神,忽听队伍前面传来喧哗,原来有考生将小抄夹带在衣服的夹层里,被翻检出来。那考生面如死灰,任由两个士兵拖走了。
轮到林皓尘时,他镇定自若地任搜检官检查,顺利进入考场。所幸他的号舍是叁拾玖号,正好在中间,远离茅厕。
小小的号舍只有四尺见方,按后世的计量,不足两平方。林皓尘若是躺下必须蜷缩起双脚。
他摆好笔墨纸砚,又按徐竹所言,先将油布挂房顶,随即坐下,开始回忆乡试的题型。
第一场的考试题目皆出自四书五经,其中三道出自《四书》,四道出自《五经》。题目主要是为了考校秀才们是否记住经义注疏,故而答案要点是固定的。
但答题有字数要求,需考生润色。如《四书》每道题的答案需在二百字以上,《五书》则要求三百字以上。
林皓尘拿到试卷后,果然题型与猜测的一样。第一道题即出自《大学》: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林皓尘根据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先在草稿上作答: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林皓尘不疾不徐地答完第一题,眼见时辰尚早,他一鼓作气写下去。
第二道出自《论语》:
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此句正是林皓尘反驳俞有文之语!
一看到这题,那日在望江楼的秀才们都万分震惊,竟叫林皓尘说中了一道题!
有秀才捶胸顿足,悔恨自己那日只顾着吃,对此句一知半解。亦有秀才暗中窃喜,他对林皓尘之言不甚明了,回去便翻看注疏,今日竟派上用场了。
俞有文看到试题,面色愤愤不平。此题自然难不倒他,但一想到自己办的文会,不但被林皓尘当场驳了面子,还叫他无意说中了一道题。
这下好名声都叫林皓尘得了,自己倒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的傻子!
而同一排号舍的林皓尘,却并未多想。他那日以此做论据,只因符合自己想法罢了。朝廷不能单纯靠武力管理百姓,若不能做到教化在先,惩戒在后,便叫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