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征睁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等他产生其他反应,与此同时,那香灭了,监官无动于衷地招手:“行刑。”
宋家人背后的刽子手抽刀而起,把刀刃转过来,双手握着刀柄,用力向下砍去。
宋征的血溅了副监官一身。
他死得利落,不必再为一身的伤痕忍得咬牙切齿,也不必为他儿子的新身份感到痛苦,更不用再管这天下的事了。
宋明勰在咸门陷入了昏迷,他没有目睹到这一场灭门的血光之灾,只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闭眼都是红色的光影。
刀儿匠这回进宫,只为这一个人,他有点奇怪,不过收了银子,知道宫里的规矩,不多话,手里也因那银子的分量,留了情,不在刀法上磋磨人。
宋明勰和他的父亲是传统的父与子,父子之情不表在面上,他们读了同一个书房的典籍,但读成所想似乎并不相同。
宋明勰梦见了小时候家里的先生执一把长长的戒尺,严厉地敲打在他的手心上,即使巨痛,他也要伸着手,张开手指,把最柔软的地方送到先生的面前,恭敬地请先生赐教,请他在他的身上留下“刻苦”的痕迹。
痛的不仅是手心,还有身下,他封存三纲五常、从不敢亵渎的地方,他所学之结晶、长成之菁华在疼痛,他不能掌控这些痛感,有声音在他耳边叫嚣,它们藕断丝连、拉扯、剥离,最终彻底脱轨,只剩野蛮、潦草、丑陋和虚空。
很久很久,眼底转成了灰扑扑的一片。
在刀儿匠的一声叹息中,宋明勰勉强挣开眼睛,看着眼前有个人影好像在用沾了血水的葛巾细细擦拭一柄纤长的刀子,只看了一线,他就晕过去,再度陷入昏迷。
天有天意,但不知道天表的是哪层意。
宋家抄斩,当夜就下了雪。
写戏本子的人会把这雪写作是宋家的冤情,是上天给宋家洗刷血影的清白之证,要每一个推波助澜的恶人愧疚悔恨,要罪魁祸首革心易行。
吕苹本来是这么想的。
天上才开始飘雪,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中人就兴高采烈地来报喜,“老祖宗,下雪啦!可算是下雪啦!”
吕苹站在大殿的走廊上,往外走了两步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然后给那小中人一记眼刀,小中人看他变了脸色,立即缩着头不再说话,他其实并不明白吕苹为什么生气,前段时间总说圣上为了没雨没雪的事情忧心,这时候又面色凝重,他不理解。
吕苹朝他做了口型,那小中人赶紧缩着脖子走了。
可他说的太大声,殿内的圣上已经听到了,“下雪了?吕苹?”
“奴才在。”吕苹大声应着,赶紧进大殿去。
圣上从榻上起身,懒懒地把散在胸前的头发撩到后面去,吕苹把圣上的脚窝在自己的怀里,低头找了鞋子恭顺地替他穿上,同时,他微微抬了几次眼睛,窥探圣上的神情。
圣上似乎一点不悦都没有。
圣上今天刚杀了他想杀的人,现下心里很高兴,但吕苹不敢放轻松。
“去看看。”圣上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吕苹手快地拿起一边的大披氅跟在他身后,追着他披上。
“圣上别着凉了。”
出了“神舍”,暖气顿时消下去,圣上自己也感受到冷意,紧了紧身上的大披氅,到大殿门口,北风顺着领口涌进来,他身子顿时一股冷意。
圣上暂时没顾到这层寒冷,他的目光都洒在外面的雪上,从天空顶上落下的白雪,那么纯洁啊,他为它们的不落背了许多天的骂名。
就在他终于如愿杀了宋家之后,下雪了。
吕苹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的侧脸,准备随时接下他的暴怒。
可是,并没有。
圣上又往外走了几步,没有了屋檐的遮挡,雪花轻柔地飘落在他身上,随即,没有征兆地,他突然大笑起来,转身对着吕苹张开手,“吕苹,下雪了,你看,下雪了——哈哈——”
吕苹还没有揣摩到他的笑意是从何而来,只跟着嘴角干巴巴地挤出一点弧度,“是啊,圣上。”
“朕替天杀了宋家,天就替朕送来瑞雪,朕杀得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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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圣上陷入一种魔怔的状态,自顾自地仰天看雪,脚上几步旋,让跟在一旁的吕苹提心吊胆,“圣上,当心呐。”
“朕杀得对啊。”他一直重复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那个老匹夫联合他的人,总是给朕扣帽子,朕做什么事都要看他的脸色,国库充盈,朕修和均馆有什么不行?满朝上下,偏他长了嘴,最会鼓动人心……”
圣上站在大殿前,除了吕苹,其他的侍卫和中人都离得远远的,圣上说着蓦然转身看向吕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