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只剩我爹和我,他只能打我,外面的人欺负他,他回来就揍我,后来他骗钱欠债,被打死了,债主找我,两间破房子抵出去还是不够,没有办法,他们就把我卖进宫了。”
德连第一次听春山提起他进宫之前的事情,不免为他的身世感到难过,抬头看他,他脸上很平静,彷佛刚刚说得那些不是他经历的,心疼他,手上也不由自主抱住他的腰身。
“没事的,春山,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怎么会有孩子不想念娘亲呢,她捏着他的手掌,粗糙有力的手掌,“没事的,现在你有我。”
“嗯。”春山由衷地感到满足,有这一刻,曾经那些都不值得说道。
说了几句话,德连心中的害怕少了不少,到夜里了,寒气更重,兴许是两个人挨着,她感觉没有那么冷。
渐渐地,德连睡过去,在露天的院子里,在一个中人滚烫的怀抱里,在一个可能到达不了黎明的黑暗里,她居然沉沉地睡着了。
今夜无月无星,春山看着她,她的脸庞沉静,闪烁着几点没擦净的泪痕,总是能挂着笑容的面孔上,春山罕见地看见了柔弱。
“莲儿……”
清晨醒来的时候,衣服上都蒙了一层霜,湿冷冷的。
春山也咪了一会,听了动静,和德连一道醒过来,一夜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他觉得手臂和脖子都有些发酸,他忍住不适,看了德连一眼,她不像昨天那么恐惧了。
经过一夜,大家都冷静多了,有的一夜没合眼,有的刚迷迷糊糊地醒来,但看见天亮了,都把袖子拉起来,查看手臂上有没有出现红疹子。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尖叫和哭泣,德连稳住了心绪。
在春山的注视下,她也缓缓拉开袖子,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臂。
“莲儿,都会没事的。”
院子里大约是没有人发现身上长了红疹子,很快有人互相交谈起来,渐渐有人发出抱怨,“真要饿死我们吗?”
“不染疫病死也得饿死了。”
都是小声絮絮叨叨地说,谁也不敢大声。
春山正想问德连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大门那里一阵声响,接着院子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听到开锁的声音。
为首的是个老太医,身后拥簇着几个蒙住口鼻的中人,抬着一只小缸子,小缸子里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浓烈的药草味儿。
老太医倒是面容磊落,什么也没遮挡,毫不在意地跨进了院落里,叫院里的人都把袖子都撩起来,他一个一个走过,查看了一番。
果然这院子里还没出疫病,老太医冲门口畏畏缩缩不敢过来的中人挥挥手,“抬过来。”
那些中人虽然怕染上病,但也不敢公然违抗老太医的吩咐,毕竟他是得了圣意来的,硬着头皮走到院子中间,一齐放下抬着的小缸子,又紧跟着在下面生了火,保证里面的药汤永远滚沸。
老太医背着手发话:“一个时辰,加一副药包。”他声音沙哑,听着疲惫不堪,但语气笃定,一个医者轻飘飘的口吻总是会给人慰藉的。
“是。”
老太医背着手走了,留下院里的人面面相觑,交换彼此的疑惑。大门没有再锁起来了,门口站了几个体壮的侍卫看守。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都感到困惑,但那敞开的门,还有院子中间冒着热气的草药汤无疑让大家空悬的心短暂地平静一刻。
德连拽了拽春山的衣袖,不过是一夜,她现在做这样的动作,竟有些熟稔,“兴许不是疫病呢。”她语气轻快多了。
“嗯,我猜也是。”春山反手拉她,把人带到里面的寓所。外头人多眼杂,天光大亮,他有些不放心。
寓所里头灰尘大,窗子都被钉住,照不进光,屋子里都暗沉沉的。
春山轻轻掩上门,摸出油纸包,昨日杏仁酥放在怀里,被压得变了形,酥皮破了,流出里面夹着杏仁粒的糖心馅儿。
德连想到都怪自己昨晚靠在他身上,脸上烧烧的,转过去半面,迎着风来的方向,也不知道面上是不是显了红晕。
可偏偏她的肚子不配合地发出“咕咕”的响声,脸颊像被火蒸,窜着一团灼意。
春山浑然不觉,只是心里觉得有点可惜,好好的点心破了卖相,他挑了唯一一块还完好的杏仁酥,直直地送到德连嘴边。
德连本来已经转过去,身侧对着他,蓦地春山出其不意地喂到她嘴边,一时发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诚实地转过去,咬住了他手里的杏仁酥。
春山弯了弯眼睛,觉得她的样子有些说不出的意趣。
德连咬了一口,看他手上剩下来的杏仁酥露出明显的咬痕,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怪异感,想直接从他手上拿过来,春山的手却微微一扬,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