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心里一动，即使赵游金说的是“劝导”，但彼此都明白，她的意思是“欺骗”。
赵游金道：“这样劝一个来一个，来了也可能逃，成本太高。金雪告诉过我，西凉，乃至所有草原民族，非常骁勇善战，族中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不是病得伤不了马，都能···”
金雪接道：“都能狩猎。”
可汗皱眉道，“抢劫，抢汉人的东西。说实话。”对赵游金一抬手，“你继续。”
赵游金大着胆子继续道：“可最大的房子里，住着汉人，皇帝一盘菜价值好几头烤羊。因为游牧民族一次一次打，一个一个···”
可汗道：“抢。”
赵游金道：“而皇帝懂得，集权。就是，所有人的脑子里要长一样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得对皇帝有利。得让人忠君。”
可汗长腿一迈，“要让他们自己忠于我？”
可汗自从领兵以来，满脑子都是如何当皇帝，至于怎么集结兵马，只有威逼和利诱。这时听赵游金所言，不自觉就说出“自己忠于我”，眼前出现了万民朝拜的景象。而他已经戴上皇帝帽子。
——其实可汗也没见过皇帝，只看过画像。游牧民族重金银，那顶想象中的帽子自然是金子筑的。
可汗道：“这可能么？”
赵游金道：“怎么不可能。刘泽清挖堤，这事他自己能捞着什么好处？因为死忠；听闻可汗攻取东北时，许多官兵不敌，蹈海而亡，更有守城者煮食父母儿女也不投降···为什么？”
可汗道：“因为他们是汉人！”
赵游金道：“不是的。因为他们蠢，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活着的意义，就要依靠忠君活着。他们忠那把椅子。以后可汗称帝，也会有和他们一样的人为您而死。”
可汗道：“可我还没有称帝。···怎么让他们忠于我！”说完双目爆闪，一把猛拍沙盘，黄尘飞扬。
赵游金吓得往金雪背后缩了缩。
可汗连忙露出个笑，“小姑娘，你怕什么？你好好给我想，我可以···你要什么？我好好赏你。上回赏你的···”他根本忘了自己赏过她什么，“能加千百倍。”
赵游金赶紧从金雪背后出来，还被他瞪了一眼。
赵游金硬头皮道：“我不要可汗赏什么，只请可汗不要再让金雪打仗了。”
可汗面色微变，心想：怕还是偏向汉人，这可不好，该用汉人的法子，留不住乘早杀了，免得给汉人拾去。口中道：“哦。为什么。”
赵游金跪伏在地，“我怕他受伤。”
金雪面无表情，只睫毛落在脸上的影子晃了一晃。
好像从来没人这样说过。
从前有很多人看不到他，后来又很多人不敢看他。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杀掉让他恐惧的人，可杀掉一堆汉官还有一堆麻扎塔格贵族，杀掉一堆麻扎塔格贵族还有铎齐。···最后他发现恐惧原来是心里的鬼，在某个时间从眼睛里飘出来，附着在当时遇到的人身上。
有一个时间段他最恨赵游金怕自己。
可他没想过，赵游金怕自己受伤，虽然她会哭，他总怀疑她是被吓哭的。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被杀和杀人。连马都不会骑的汉女肯定很害怕。
需要他时不时去看看，看她今天有没有被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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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炖猪肉-1
赵游金与可汗聊了很久。
翌日，晨有大雾。天地白茫茫，青石板没入雾中，两侧门户紧闭，所有人都记得昨日几家士绅被屠的惨剧。
只有流浪狗高兴，奔走相告，摇着尾巴扑向那扇大开的朱门。
这时，西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几只黄狗伏低头颅，警惕地看过去，随时准备夺路而逃，免于棍棒。
只见二十多骑缓步而来，走到门前，为首一人才勒马而停，跳下来，握住旁边黑马的缰绳。
赵游金难得骑这么久的马，累得气喘吁吁，整张脸红如火烧，勉强对六王子道：“多谢。”
六王子脸色阴沉，“你不就是专程指使我的么？！”
赵游金耐心道：“我不是，大王子被打断了一条腿，二王子看到汉人就炸，金雪昨晚腰疼，四王子···”是老油子，问就好好好，上就不不不，“老五英年早逝，就你来陪我啦。”
六王子道：“‘就’！果然看不起我！”
赵游金没话说，抬脚跨进门去。
进门就是亮堂堂大理石板路，十步之后，绕过假山老树，就岔做三路，分向三座不同院落，薄雾皑皑中，隐见黑瓦白墙，错落有致，真是典雅非常。
不过，都是尸体。
花丛、木栏上的尸体尚且完好，行道上的尸体几乎都被马蹄踩成烂泥，人在剧痛之中，面目扭曲，有几具双目爆出，留下黑乎乎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