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凸痕还在,被火光晃出淡淡黑影。
金雪笑着看了她一眼,也坐下来,抓起把草挠马鼻子,“在这里躲清闲?让我好找。”
赵游金闻到他身上味道,“你喝酒了?”
金雪笑道,“嗯。”
这个人喝酒从来不上脸,但今日喝的不少,一手半扶马圈围栏,侧头靠在手背上,耷拉着脑袋犯晕。
怪不得马都不愿意搭理他。
赵游金拍掉手心草屑,站起来,蹲在他身前,勾头看他。
金雪也看她,琥珀瞳水亮水亮,酒气月光混成一团。
干瞪眼许久,金雪腿一展,一拍大腿面,先说句藏话,又说了句蒙话,看她都没反应,皱眉想了一会,终于道,“坐。”
赵游金转头看了看哨兵,当然没人敢回头,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坐了。
这年代没弹性棉,西凉乃游牧民族,衣料都以宽敞舒适为主,但戎马行伍,又求利落合身,所以金雪四肢都扎上掌宽的牛皮革带,坐着很硌。
然后手臂一紧,身子一偏,被他抓着推开,赵游金反应不过来,踉跄了两步才站定。
金雪理直气壮:“你别招我。”
赵游金:“谁在招谁?”
赵游金站了一会,叹口气,伸手拨拉他胳膊,“行行行我招你,别在外面闹好不好?走了,回家了。”
金雪抱着胳膊,蜷缩不起来不让她碰。
赵游金死缠烂打地磨他,磨得他终于愿意站起来。
然后任凭她磨破嘴皮,金雪还是不走一步。
赵游金没办法,“你再这样,我喊哲布拖你回去。”
金雪嘴一撇,牵着赵游金的袖子,往前挪了一小步。
赵游金不确定他是不是逗她,试探性走了走,见金雪果然跟上,才放下心,领他回帐。
赵游金不知道可汗怎么骂金雪了,反正金雪缠着她叠骨塔,这还算了,玩完盯着她不说话,一开口居然要她学狗叫。
赵游金父亲不爱喝酒,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照顾酒鬼是舍友失恋买醉。
赵游金凭着遥远的记忆,想冲杯蜂蜜水,可是装蜂蜜的罐子空了,她也不好意思半夜烦人去取,就换成糖水。
金雪咕嘟咕嘟喝完,抓着她胳膊擦嘴,倒头躺回床上,“今天我见祝若明了。”
赵游金心想:糖水黏衣,那必须得洗了,可底下这群小鬼难缠···哎。
过了一会,随口道,“很漂亮啊?”
金雪脸上没有表情,食指揉搓一边鼻梁,“你说,霍去病可能投胎为女人吗?”
赵游金往银盆里倒了些热水,和出温的来,放软帕进去浸透了,拎出来拧干,走回到金雪旁边。
金雪轻阖双目,由着她擦脸,“佛曰,六道轮回。人一死,下辈子什么都能变,猪牛鸡鸭,贫富男女,什么都可能。所以佛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真的?”
“真的。我打了这么多年,汉族男人只要和皇帝有点关系,或者自己姓卫姓霍,甚至!只要是河北人,就说自己霍去病转世,但我遇到祝若明,我就想,或许霍去病杀伐太重,长生天令他投胎为女。”
赵游金心想:你们长生天还搞跨区域管理啊!
擦到他脸上的伤口,赵游金怕软帕不干净,回去又洗了一遍,折得小些,用食指指尖顶着,延边缘一点点碰着擦。
金雪反手搭在眉上:“她真是杀星···”
赵游金道,“别动,小心碰到伤口。”
金雪闻言一愣,一只眼睁开条缝,眯着打量她,“诶。我和你说事呢。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第一次率领汉人攻占异族土地。至今···我们都还很怕他。”
赵游金看那伤口初初落痂,新肉粉粉薄薄的,像一张薄塑料,兜住里面筋血。“啊?你们为什么害怕?我记得霍去病打的是匈奴。”
金雪解释,“草原上的民族是兄弟,兄弟也会打架,打过就忘了,但汉人是外人,打过了就要记仇。霍去病打过我们的兄弟。就像匈奴打过汉人,汉人也就怕西凉。因为我们都是蛮夷。”
赵游金道:“记性真差。打我就是对我不好,天王老子打我也是对我不好,怎么能忘?!就算不能还手,路过庙前我也要呸呸两口。”
金雪道:“因为你···傻!”
赵游金道:“好吧,随便你了。”
金雪看了她一会,忽然冷冷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游金道:“嗯?”
金雪瞪不出结果,自己败下阵来,口气还很硬,嘴角已经往下撇了,“士官对你不好,还有以前大王子妃欺负你,你从来不告诉我。”
赵游金道:“告诉你怎样?你去跟他们吵一架?吵赢又怎样?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