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赵王说对这朝泉熟悉得很。有件事情想问问。大约一年前,北昭出了一次兵,是谁人领命啊?”
他问的就是舅舅落败霍家被害那次,来北昭这段时日被燕岐管束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找人打听消息都难。好在今儿遇见郑熙自己送上门来。
郑熙动了动眉毛。李从玉一看便意兴阑珊,挥手道:“那你走吧。”
郑熙连忙道:“我虽不清楚,愿意为公子查问清楚。此事算不得机密,不消一二日也查清了。”
李从玉淡淡应声:“嗯。”
人一走,营帐中就冷清了许多。神机营建在山梁上,邻近河川,不论春秋冬夏都刮狂风,一到夜晚便呜呜咽咽。
小隹回来,李从玉还不肯睡,问:“还是没你师父的信儿?”
“公子,要不找个人叫他?”
李从玉摇头,刚晾了一盏茶,眨眼就冷掉,喝到嗓子里苦涩得很。
他如今只有一个人,要去哪里,要查事情都困难,就让小隹去寻些武艺高强的人来做护卫。
李从玉等到夜半,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眼看着蜡烛烧光,夜色越来越深,心倒是越来越乱。
他一股脑站起身,叫上小隹:“走。”
小隹半困半醒,抱着刀守在他身旁,陡然惊醒。
“去哪儿啊公子,这么晚了……”
“随便去哪,”李从玉说,“反正不在这。”
他到白天的兵器架前,挑了一件最轻便的剑,迈着步子出营。
神武营守备森严,见了他却都很客气,他跟小隹一路上可谓畅行无阻,骑马跑出几里,跑到天光大亮,没人追来。
朝阳从山峦深处一点点爬升,遍洒鲜红的血色。李从玉在塞外荒城也见过这样如血的太阳,此情此景极为讽刺。
当初那会儿,燕岐守他跟守宝贝一样。
现在呢?
他果然是对的。
小隹一路上担惊受怕,一有功夫便劝李从玉回去。李从玉不许他报信,他只敢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师父的忠诚。
随身带着些银两,李从玉在郊外找了几间房子下榻,等郑熙的消息。
几天后,一只灰白羽翼的信鸽扑棱棱落到瓦沿上。
李从玉拆下密信,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林雪朝。
小隹道:“这个林雪朝是太子的亲舅舅。”
“太子?”李从玉回忆着那日围场上的少年皇帝,轻蔑一笑,“没看出来,郑宣有儿子了?”
小隹这才捂住嘴:“不不不!属下失言,是当今皇帝的舅舅。”
郑宣在国中声望不如太后,许多人的印象里他还是太子。
这几日来,小隹找的护卫们都到了李从玉跟前。他亲自看过,都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白天黑夜都在院外练武,预备着给他当差。
李从玉吩咐道:“给赵王去一封信,就说我要请他喝酒。叫他……把林雪朝也请上。”
“是!”
夜里,李从玉练过一个时辰剑,筋疲力尽地躺在榻上。许久没犯的头风病隐隐作痛,眼前乱光飞舞。
他发现自己慢慢变了性子,以前遇到难处,他肯定要肆意发泄,声嚣大作。
他现在很安静,不管病痛还是烦心事,让它们在身上静静流淌一会儿,等到最痛苦的时候过去了,天亮了,一切完好如初。
李从玉不晓得这是好是坏。作为一个普通人,太过隐忍,似乎不大妙。
可作为一个帝王,他感觉很好,甚至隐隐兴奋,好像自己比从前长进了很多。
头痛了不知多久,困意降临,他渐渐昏死过去,冥冥中在枕头上摸了一把,一片汗湿。
李从玉蒙着被褥呜咽,忍得很艰难,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恍惚中听见窗子响了一声,有个人影飘到他跟前。
跑出门这几日,他每天都把剑放在床边,伸手便能握到。他去摸剑,当啷一声被那人影打落,本就眩晕的身子飘飘摇摇,一下子往地上栽。
但不痛。伸手摸索,有个暖烘烘的肉垫。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影大笑,牵起他那只手吻在唇边,油腔滑调。
“心肝宝贝,才重逢就投怀送抱?”
李从玉嘴唇苍白,汗珠滚滚,压根看不清屋子里的景象,半垂的长睫发颤,冷玉似的脸一片迷茫。
那人看出不对:“从玉?”
扑通一声,李从玉撑不住,倒在他身上。
再睁眼时,他脑海一片空荡,对上一张陌生的、狂喜的脸。
“从玉!你终于醒了!”“公子!”
裴翡沧桑了许多,不似往年在明都那般锦绣风流,一身粗布衣袍,鬓边两缕乱发,两腮布满青茬。
李从玉摸着钝痛的头颅,推开他的手。
裴翡眼中的光芒散去,道:“你不会又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