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玉听得津津有味,怔怔地望着跟前少年俊俏的眉目,幻想他是只仙鹤成精。他当初随父皇到泰山封禅,就坐在轿子里,远远望见一只白鹤在云崖上飞。
山川湖海,飞禽走兽,对他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事。燕岐的见闻比他以为的广阔。
宫城外一片雪白,月光照在地砖上,巡逻的金吾带刀走来走去,铁甲和霜冷月色交相辉映。
但有了燕岐的“竹上飞”,巡夜时动不动砍人脑袋的金吾卫变得不算事。他一口气带着李从玉飞到城外,天边泛着点鱼肚白,官道边行人越来越多,过路茶摊上拴着一串膘肥体壮的大马,自顾自打着响鼻吃草料。
李从玉踮起脚尖,抬袖子给燕岐擦汗。他这才发现自己比燕岐矮得多,足足一个头,但他年岁比人家大三个月,这个子长得很不争气。
“累吗?”
“不累,”燕岐带他到茶棚里坐下,点了茶水早点,转头跟人家交涉,牵来一匹黑马,“你很瘦,长胖点才好。”
李从玉一边吃热腾腾的羊肉包子,丹红小口油汪汪的,一边伸手掐腰上的肉。他这段时日跟以前比起来胖了好多。
他在宫里尽可以作威作福,出了宫便是一头雾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相比之下,燕岐就老练得多,玢州正有叛军,他跟过路客商打听路况,跑江湖的客商明明是头一回见面,人家却都很热心地跟他打交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客商劝他别走玢州,那里不光有叛军,还有劫道的土匪,杀人不眨眼。叛军里出了个镇山王,带着麾下烧衙门,抓县官,还放出大话要杀进都城,杀掉皇帝夺了皇位。
李从玉慢慢咬着包子,觉得很冤枉,有点难过。他已经尽全力想主意赈济雪灾,奈何宰相没一个搭理他的话。为什么百姓要杀他。
吃好了早饭,燕岐带着他上马。李从玉憋了半天,忍不住问:“玢州的人很恨我?”
燕岐道:“他们不是恨从玉,是恨让人没法过日子的事。雪灾,贪官污吏,都是。从玉是皇帝,才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李从玉默然。
回顾这三年,他一直游离在朝政边缘,跟大臣们争来吵去,真要算起来,没为天下黎民干过什么事。他这样的帝王,实则就是傀儡罢了,不能因当权的是跟他亲近的舅舅便掩盖这个事实。
州郡的黎民听不到他跟大臣们吵架,看不见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出了天灾人祸,人们只会下意识以为是帝王昏庸无能。非逼着人家爱戴他一个“昏君”,确实强人所难了点。
可李从玉还是很沮丧。想通了这一点,好像将他的无能鲜血淋漓地剖出来看。他的失德似乎比原先设想的更严重。
燕岐抓紧他的手,把在粗砺的缰绳上。
“要走了。”
李从玉含糊地应声。
黑马一下子冲进晨曦的官道,雪风灌脖子吹。燕岐的唇擦过他脸颊,热气搔得耳尖发痒:“从玉很好,往后时日还长,玉儿会是一个好皇帝。”
这番话就像他温热的呼吸,一下子驱散了李从玉身上的寒冷。李从玉眼神一亮,凝望着通往远处地平线的土路。
接下来几天都没有下雪,原说封堵的道路畅行无阻。他们在玢州城外的万安县停宿,再往前几十里就是叛军所在。据说,镇山王已经带人杀入州府,刺史带着家眷逃了。
李从玉很生气,燕岐带着他租住一座小院,共三间房,花园里有两棵榆树,栽着茉莉花,在冬日里都面黄肌瘦的。
逃跑的刺史让李从玉恼火至极,接连几日想着摘他脑袋,夜里睡也睡不安稳。燕岐每晚给炕里烧火,寝室里温暖如春,拥着他就像拥着只不安分的小猫,手里一下不停地顺着皮毛。
“别担心,先赶走叛军。”
李从玉:“怎么赶,现在就我们两个,朕还没给舅舅写信。”
燕岐抚他脸蛋:“不靠舅舅,我帮从玉。”
李从玉很惊奇。他孤身一个,有主意?这小子是天生将星不成?
李从玉大开眼界,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万安县里有很多拖家带口从州府跑来避难的人,白天街道上人挤人,没有落脚的地方。燕岐推测,那镇山王忙着进都城找皇帝,肯定很快就会朝周边进攻。他并不是个有远见的人,反叛才半个月就得意忘形,攻下州府第一时间便是住进了刺史的大宅子,纳了几十房小妾。
他的亲信照样学,不光抢女人,还在城里大肆搜刮。敢有人说不好的就砍脑袋,百姓受不了欺压,才都跑了。
燕岐很平静地保证:“从玉只用等我几天。”
李从玉将信将疑。
第二天一早,燕岐就收拾行装,一副万里赴戎机的打扮。他找来两个小厮,带走一个,留下一个照顾李从玉。两个小厮一个沉闷一个聒噪,燕岐把吵闹的那个带走了,留下安静踏实的卢高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