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夹在果士克和卓屿中间,谈话间得知刚才外面的导游姑娘正是果士克的大女儿,他家还有个小儿子,在呼伦贝尔读书,目前家里称得上做主的,就是果士克80岁的额尼。
老太太身形矮小,不苟言笑,脸上的皱纹就像一朵风干的花,头发整齐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小髻,然而手脚确实格外的伶俐。
顾斐他们进帐篷的时候,鹿肉已经在中间的火塘上烤得差不多了,果士克坐在门口和他们聊天,里面老额尼、他的妻子、女儿正围成一个小圈在烤列巴。
那三个大学生坐在顾斐他们对面,坐姿规规矩矩,谈话声也压得很低,女孩儿的目光一直往里面三个女人做活的方向飘。
顾斐倒是没怎么留意他们,一边听果士克和卓屿聊天,一边不时问东问西,偶尔讲个笑话,把里侧导游姑娘逗得咯咯笑。
列巴烤好开始吃饭的时候,外面天空零星落下了雪花。
为了透气,撮罗子的门帘没有完全放下来,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折了一个大大的斜三角,外面的天光也就这么照进来应和着火光。
卓屿坐在顾斐右侧更靠近门帘的方向,也是他最先发现下雪。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手里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右手端起放在地上的搪瓷茶缸,喝了口茶,偏头咬一口左手的列巴,目光静静地落在门口的方寸之间。
顾斐原本在跟果士克说话,察觉到卓屿的安静,便也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北风呼啸,裹着细小的雪粒在帐篷门口打旋儿。明暗交界处,火塘的暖气撞上外面的冷风,形成了一片柔和的中间地带,模糊了门边人的轮廓。
“下雪了啊……”顾斐喃喃。
卓屿回头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三个大学生大概是南方来的,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咬了几句耳朵,三个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先是鞠躬对主人一家和卓屿表达了谢意,接着就说吃饱了想出去看看雪,一个挨一个地出去了。
帐篷里顿时空出三个位置,气氛也随之短暂地安静下来。
卓屿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探身跟果士克低声问了几句什么,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眉眼柔和了几分,转向顾斐:“想不想拍照?”
顾斐一愣:“拍照?”
卓屿抬手比划了一下:“鹿角。昨天杀的鹿是公鹿,鹿角还在后面院子里,这头鹿有点年纪了,鹿角好看。”
顾斐来了些兴趣:“真的啊?那走着?”
卓屿看了看他面前的盘子:“不急,你先吃饭。”
等他们从帐篷出来的时候,北风裹着雪粒落得更急了一些。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新白,那三个大学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只是一片空旷的寂静。
顾斐跟着卓屿和果士克绕到鹿苑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只见周围种了一排昳丽挺拔的白桦树,刚好把这个小院子和鹿苑隔开了。
一架两米来宽的鹿角静静地躺在院子中央的一个矮木桩上。因为落雪,顶部覆了一层淡淡的白,更显得下面的棕褐色深邃厚重。
四野静寂,天地一白,仿佛它已经在这里卧了亘古的年岁。
顾斐看到这景象的第一秒脚步就顿住了,只觉得一股浪涛般的情绪从院子中央漩涡一般升腾而起,自脚底把他整个人都席卷进去,胸口是厚重的安静。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恍惚回过神,转头去找卓屿。
果士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开了,卓屿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半倚着一棵白桦树,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支烟,依旧不吸,就那么任它静静地燃着,烟头的光在暗淡的天色下像一只跳跃的火虫。
顾斐张了张口,一时有些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该说什么。怔了半晌,他才低声开口:“我没带相机出来。”
卓屿脸上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照旧笑了笑:“要回去取吗?”
顾斐摇头,慢慢吐出一口气:“要真回去取,倒觉得好像浪费了这景致。”
卓屿面容还是平静,什么都没说。
顾斐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架鹿角,轻轻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对卓屿道:“真冷,回去吧。”
卓屿捻灭了那个烟头,把烟蒂收进掌心,跟在顾斐身后朝外面走去。
两人刚拐过拐角走进鹿苑,迎面就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他们本来也是好心,你不要这么上纲上线行不行?”
“上纲上线?你倒是觉得无所谓,但是我告诉你,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父权社会!刚才你没看见都是女人在做活?据说他们的枪早就被收了,谁还会上山打猎?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民俗,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歧视女性!”